第七章 杀父
书名:美人妆作者名:君拂无度本章字数:2855更新时间:2023-12-27 17:17:20
“怎么救?”沙哑的嗓音难听至极,胭脂张了张唇,干渴的嗓子眼里像是有刀在割。
代邴宽背着手来回走动,透过门缝看了看,腆着一张老脸,豁出去般咬牙道:“只要你肯跟赌坊的人走,爹就有救了。胭脂,你真的忍心看着爹被人剁手跺脚吗?你也十二了,又不是要你的命,只要你肯、肯嫁人,咱们家以后的生计也有了着落。”
人穷志短啊,命都没了还要什么脸面儿?代邴宽尝尽了人生百态,消沉颓废了大半辈子,如今,想来想去,也只有卖女这一条路了。委屈女儿,总比委屈他自己要好。
“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胭脂脑子里嗡嗡的响,眼前的老叟好像是个陌生人般,叫她看不清识不明,难道贫贱真的可以让人失去良知么,如果娘还在世,听到爹这番话,一定会气的再死一次。
“如果我不肯呢?”忍住心头翻滚的悲哀,胭脂轻声问。
“这恐怕……由不得你了!明天一早,赌坊的人就会来,你到时候也只能认命了。”代邴宽扭过老脸,没脸见人。
“爹!”胭脂扶着墙壁站起来,“你信不信,我会在明早的太阳升起之前死掉?”拿起一只碗摔碎,捡起碎片抵在脖子上,往里插了插,冒出血,“如果我死了,赌坊的人还会要一具尸体吗?爹,你若是逼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不要!胭脂,你可别犯傻!”代邴宽大惊,赶紧拿钥匙开锁,闯了进来抓住胭脂的手。胭脂拼了命地挣扎,想要往外跑,可她两天没吃没喝,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被代邴宽扶到凳子上坐着,捂住脸,目光决然,“爹,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你敢卖我,我就敢死!”
她要是死了,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他了……代邴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闺女啊,你要是死了,爹也活不了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在阴曹地府相会,我、我也没脸去见你娘……”
左右抽着自己耳光,代邴宽见胭脂还是不肯松口,咬咬牙,站起来朝墙上撞,“我也没脸活了,倒不如现在就死,一了百了,还落了个干净!”
胭脂闭上眼,心想他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你想死就快点,我不拦着你。”
“你……你这个不孝女!”代邴宽撞到半路,转过头怒骂,气的脸色铁青,“你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爹去死啊?白养你一回了!养一条狗还知道看看门摇摇尾巴,养着你真是糟蹋粮食,尽给我添堵!我告诉你,今儿个,咱爷俩都别想死,耗着!再有几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我守着你,等着赌坊的人来接你!你要死,就出了这道门再死,别死在家里!”
拿了麻绳,代邴宽把胭脂五花大绑的绑个结实。
胭脂红着眼,放弃挣扎,“爹,您还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咱们家还住在大房子里,您经常抱着我说我是您的掌上明珠,等我长大了,一定会让我嫁全天下最好的夫婿,可是您现在竟然要把往火坑里推!这些年,咱们家是落魄了,可您有没有想过,太爷爷当年只是个小乞丐,都可以时来运转,一步一步地攒下偌大的家业,您如今,为什么就不能挣点气呢?少喝点酒,多和以前的旧人联系,咱们家还是有东山再起的可能的呀!”
小小的人儿哭成了个泪人,胭脂抽泣着,她在赌,赌她爹对她还有最后一丝丝的亲情。如果有,她就还认她这个爹,如果没有,那就当她不孝吧!
代邴宽扭过老脸,想当年他也曾无限风光的穿着朝服行走在朱墙白玉的皇宫内外,可如今,凄惨落魄的又比乞丐好上几分?望着家徒四壁的屋子,胭脂的话让他忆起当年,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糟糠之妻,眼里闪过几分不忍……
放了女儿,让她逃命去吗?
可明天一早,赌场的人来了,他就没活路了!
因为这一分不忍,胭脂软了心肠,“爹,你到底欠了赌坊多少钱。”
“一、一百两,整整一百两银子啊!”代邴宽颤巍巍地竖起一根手指头,面如死灰。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不过能攒一二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谁肯借?谁能借?胭脂绝望地闭上了眼,她爹这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门外,刘氏听到响动,披着衣服起来查看,一见代邴宽开了锁,急红了眼,哭哭啼啼的尖声吵闹,“你个死老头,你想做什么?放跑了她,你想让我和鸣儿、君儿都陪着你去死吗?”
“你舍不得她,就舍得让我们母子三个都去死?总有一天,你要把我们全都给卖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会有眼无珠地嫁给你!”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当初是你死乞白咧的非要嫁给我当妾,我又没逼你!”
“当初是个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跟着你吃苦受累不说,还整天提心吊胆的,你现在倒好,还想背着我把这丫头放跑!”
“怎么,你后悔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和外面的男人眉来眼去的,不知廉耻!”
“你说什么?!你个没良心的死鬼,真是冤死人了。姓代的,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胭脂听着两人的吵闹声,手掌心里一直攥着腰间的玉佩,她该怎么办?如果把玉佩交出来,或许可以解一时燃眉之急,可是以后怎么办?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代邴宽能卖她一次,就能卖她第二次!
赌博会上瘾,她爹是戒不掉的。
如果不交,她连这一关都过不去。
胭脂闭上眼,更加用力地攥紧玉佩,手掌心出了一层腻腻的汗珠,她心念一至,倏地睁开眼,“你们不要吵了!”
刘氏和代邴宽猛然停下,胭脂抿着唇,把玉佩拿了出来,举到二人面前,“这块玉佩,我瞧着成色不错,也许可以抵偿爹欠的赌债。”
代邴宽是认得好东西的,一眼就瞧出来,胭脂手中的玉佩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绝非是次货,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他正欲去拿,刘氏抢先把玉佩夺过,狐疑地瞅着胭脂:“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胭脂面不改色,亮晶晶的眸子里一点虚假成分都没有,“我在庵里时经常上山采药,有一次经过一个山洞,发现里面有两口大木头箱子,全部都是金银珠宝,我不敢多拿,就只拿了这块玉佩。爹,要不我们今晚再上山一趟吧?这样咱们家就有救了。”
宝藏么?
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会有宝藏?
代邴宽并不相信,但他转念一想,衡州虽穷,但却是边界的兵家必争之地,十年前,南唐大举进攻放火烧城,最终铩羽而归,衡州也因此颗粒无收民怨载道,自此后民生更加凋敝,越来越穷。莫不是当年大战时,有富裕的人家为了躲避战火,特地把家财藏到山上,之后全家人死在战火里,财产也就一直留在了山上?
“行,那就去一趟!”反正跑一趟也不吃亏。
“别着急嘛,胭脂还没吃饭吧?我去煮碗粥,老爷,你也先喝口水。”刘氏听到有钱赚,很反常的没有催促。
过一会儿,刘氏便端来了粥和茶,放下后,微笑着往外走,脸上的笑容很怪异,但是胭脂也没心思仔细探究,她咬着唇,没有胃口:“我不想吃,爹,我给你倒杯茶吧。”或许,这是他们父女最后一次见面了。
此后,山高水远天地遨游,这个家,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必须逃走。
“好,胭脂,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咱们家东山再起也就有望了,老祖宗保佑啊。”代邴宽浑浊的眸子里浮起少有的温情,端起胭脂倒给他的茶,呷了一口,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红着脸羞愧,“爹刚才也是……无奈之举,饿殍遍地的年份里,吃人肉的父母都有,大丰收的时候,又有谁会狠得下心食子呢。胭脂,爹爹我……唉,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以后,爹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胭脂,我的好女儿。”
胭脂眼眶一湿,代邴宽伸手抚摸她的头,手伸到半路,突然坠落,口吐白沫,整个人捂住胸口抽搐起来。
“爹,你怎么了?”胭脂大惊失色,惊恐万分地蹲下去扶住代邴宽,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