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入荒林

“肃静！”慕容巡抚皱眉看着极为激动的众人。他尚不知这如画山水间，竟有如此惨案！如今亲眼所见百鬼还魂归来，他自问毫无亏心之事，自然也不惧。而真正让他心寒的却是这身为父母官的陈时竟成为了这青山小镇百姓的噩梦！

“陈时！你身为此地父母官，如今作何解释？！”慕容巡抚倏得起身，怒喝声在众人耳畔炸开。

瞬间的寂静，冤魂噤声。

“不错。”无忧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一边的桃夭立刻眼巴巴的凑合上去，眨着眼睛问道：“什么不错呀？”

无忧低头，看着满脸求知欲的桃夭，轻声：“这个巡抚，不错。心有正道，胸怀百姓。”

桃夭摸摸鼻子，无忧殿下很少夸人的，那个身居高位恍若神邸一般的男子对于自己的夸奖向来十分的吝啬。桃夭沉浸在了‘自己一心想拜的师傅夸了别人’的无奈中，独自幽怨。

然而不懂女儿心思的无忧殿下并不知道为什么小桃花突然安静了下来。莫名其妙的看了看缄口不言的桃夭，默默猜测着女儿家的心事。

无忧有些感慨，这还是他无忧殿下有生以来第一次费心思去猜测女子的心事。

无忧和桃夭之间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公堂紧张的氛围，慕容巡抚命人将陈时押下了公堂，摘去了乌纱，听着冤魂一个接着一个的诉说自己悲惨的一生。

堂内的烛火跳动着，随着一个又一个悲戚的声音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似乎是在附和着那些悲情的故事。

在最后一段故事结束后，天际泛白，第一抹阳光照向了大地。

“好了，你们该走了。”玉灵心插口，不理会早已脸色煞白神情恍惚的陈时和李寿，只对着堂上的慕容巡抚点了点头。冤魂越发虚幻，他们心中苦闷诉出，怨气也已经消散，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女子，并没有人阻拦。毕竟这一晚的事都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玉灵心也没有在乎其他人的眼神，手中一张符纸自然，一笑道：“天亮了，你们该走了。别带着怨恨离开，脏了你们轮回的路。”

众鬼闻言，屈身行礼。

玉灵心手中做了指诀，低吟：“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幽魂超度，皆得飞仙。”

金光出，众魂超度。

白色的光点飞舞在青山小镇内，随着冤魂的离去，青山小镇围绕的戾气也彻底的消散而去。

众人好似只觉大梦一场，如今怨气消散，再看那罪魁祸首已然罪无可恕，不由得如同重获新生一般。这么多年的噩梦，终于要梦醒了啊！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几乎不敢置信的笑容。

“浮生若梦，大梦浮生。何时入梦，何时出梦？不过都是一场梦，何须在意？”玉灵心笑的爽朗，留下这一句话后便不再管众人那迷惘的神情，洒脱的转身便向着那青山绿水而去。

桃夭目送着玉灵心的背影，暗道：好一个洒脱随性的女子！

那样的生活，也是她想要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不跟过去看看？”无忧在桃夭身后轻声。那两个凡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们也没必要非要亲眼看着那二人处死不可。相对来讲，无忧更希望桃夭能做她想做的。那是他对小桃花无条件的纵容。再着说，他闲着也是闲着，小桃花初入人世，多结识玉灵心这等心性正直之人倒也不错。

桃夭有些迟疑。她知道无忧对她并无恶意，可她更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无忧对她越好，她便更加谨慎。继而看了看大梦初醒般的百姓，慕容巡抚已经下令将李寿陈时二人就地正法！桃夭也放下心来，前后思索后却还是摇了摇头，她没有忘记离开桃境的目的，她需要的是成仙。当下只是笑说：“不了。殿下带桃夭出来，也不是为了交朋友的吧。”

虽然桃夭这么说着，和无忧和百里似寒分明发现了桃夭眼中那一抹失落。

“你应知有些事是急不来的。”无忧一边说，一边走向公堂外。人山人海的，他最嫌弃这种地方了。

桃夭再次抿唇，跟在无忧身后。她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可她也明白成仙意味着什么。无忧无求，长生不灭。倘若无忧无求，那漫长的生命又有何意义？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而自己却永远的活着。她贪恋红尘，眷恋凡世，可她也明白她不得不那么做，因为她要撑起整个桃境啊！

所以，她不想认识什么人，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而她却要成仙，永远的、淡漠的看着生老病死。

桃夭不禁苦笑，何谓神？何谓仙？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俯视着、藐视着世人，一句天地有道便可将凡人生死置之度外。一句渡有缘者便将多少人拒之门外。相见，岂不就是缘？

不知走了多久，桃夭回头远远望着青山小镇。这是她踏入凡世的第一站。她会深深的记住这个小镇的模样，千年，万年。她都会记得在这里曾经见到过百鬼还魂告状的场面。

绝世的容颜上绽出一抹笑意，最后一眼，桃夭在心里默默的说：再见。

这一次无忧没有带桃夭去城镇，而是寻了处荒林。林子弥漫着荒芜的气息，无忧立于林前，

高傲贵气丝毫不因为这荒芜而淹没半分。

“此地荒芜，妖物聚集。杀了他们。”无忧恢复成了那个冷峻的殿下，以上位者的姿态命令着桃夭。眼底一片冷光。继而补了一句：“我不会帮你。“

桃夭本还犹疑为何无忧带自己到了这里，如今听到无忧不含丝毫感情的命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这…不行！不可以的！”

桃夭拒绝的彻底，眼底的慌乱一览无遗。她性情温善。手上干干净净，从未沾染一滴鲜血，又怎会愿意无缘无故的去杀妖？桃夭咬牙，她不能，她不能！

桃夭的抵抗在无忧意料之内，无忧走进桃夭，似是嘲讽一般道：“小桃花，不是说要成仙？要保护桃境？你觉得仙的手，有几个是干净的？”

桃夭鼻尖充斥着清冽的气息，一时间竟有些呆滞的反问：“你说什么？！”

无忧伸出了双手，肌肤如玉，握住了桃夭不知该放在哪里的双手，轻笑着说道：“小桃花，你不会真的以为仙就会无欲无求了吧？还是你觉得成了仙，一切就都结束了？”

无忧的体温很低，桃夭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无忧手上传过来的温度，听着无忧不含一丝温度的话，桃夭有些迷惘，不由得问道：“仙？成仙不就会不死不灭吗？那还需要什么？”

无忧握着软软的小手，微微用力，“权利、欲望、更强，这都是仙在追求着的，就好像凡人，吃饱了以后想要吃好的，吃好的以后想要当官，当了官又想要升官，升了官之后说不定想当皇帝，皇帝之后……就是长生！，无论是人，是妖，还是神。永远摆脱不掉欲望，永远会有还想要得到的动心，永远都会，贪心。”

看着桃夭呆滞下来的神情，无忧心底一软，他是不是不该让她这么早意识到这些事？或许她保持着单纯会更好呢？但是片刻无忧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桃夭想要成仙，他也愿意帮助桃夭成仙。成仙后的路或许会更加凶险，他必须让桃夭知道只要活下去，就没有终点！

桃夭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无忧的话，她一直把成仙当做目标，可她却忘记了成仙以后的路，但是她也从来没想过想要羽化登仙，竟要手染鲜血！仙不是慈悲的吗？桃夭不知所措的忘记了抽回自己还在无忧手中的手。

“去磨练自己吧，战斗是增长实力最简洁最快捷的方法。这里的妖与你不同，以互相蚕食为生，你赢了，你就是王者，无需内疚，明白吗？”无忧放开了桃夭的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却牵着桃夭，走到了荒林前。荒林内满是妖气与戾气，甚至隐隐的有些低吼，听的桃夭毛骨悚然。桃境不解，桃境温暖祥和，可此处却到处弥漫着业障。桃夭有点怯场，看了看拉着自己的无忧，音调都有些颤抖的开口：“殿…殿下…”

无忧有些头疼，他还以为小桃花是有多坚定，多不怕危险呢，结果到头来还是这幅小女孩的模样。只好无奈的敲了敲桃夭的额头，道：“好了别怕，去吧，不会有事的，我在呢。”

无忧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说我不会帮你的，结果面对怯生生的桃夭无忧殿下还是认命的在桃夭身后保护她。

有了无忧的保证，桃夭总算是鼓起了勇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被无忧握着，于是面色有些尴尬的晃了晃手。无忧眼底微暗，还是松开了手，轻声道：“去吧。”

桃夭一步一步的踏入，走了几步又有些不放心的回头，心里打鼓的问道：“殿下？”

无忧无奈，“进去吧，有危险我会出现的。”

这丫头就这么小看自己？就算是他不进去，他也能感觉得到桃夭的气息！

桃夭握了握拳，到底没再说什么，决绝的踏入了枯树与活树交错的荒林内。不管无忧是否会救她，她也知道了成仙不意味着强大，只有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桃境！

“你还真是…痴情！”一直处于被无视状态的百里似寒很自觉的一直没有现身，见桃夭走远，这才悠哉悠哉的走了出来。

他从没有见过冷情的无忧有这种举动，做兄弟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百里似寒摸着下巴，他这个兄弟他还是很了解的，表面上看着温和的不得了，实际上比谁都冷漠，几乎没什么能让他感兴趣。现在遇到那个桃夭以后，变化很大啊！不错不错，比以前那副模样好多了！

无忧甩给了百里似寒一个白眼，撩了撩眼皮淡淡开口：“你还不回去？跟着本殿做什么？”

百里似寒一挑眉，这是有了女人忘了兄弟？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也有着一抹恶趣味的笑容，道：“本殿偏不走，本殿就要留下来，你奈我何？”

无忧眯了眯眼，“……你知道你有多让人想打你吗？”

百里似寒一脸欠虐，“你终于知道我们很像了！”

“……”无忧扶额。果然他低估百里似寒的不要脸程度了，这种同归于尽的话他都能说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