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护士

我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把胳膊支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陈涵毅。

这张脸，无论看了多少次，每次都会让人感慨他的完美无暇。

说上帝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这句话根本是扯淡。反正陈涵毅肯定不属于这个范畴之内。

我不相信上帝能赐予哪个人这样完美的容颜，同时还自带如此过分优质的身世与人格，分明是让上帝都能嫉妒的人儿啊。

我突然想起陈涵毅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沉默不语。

也许，这就是上帝对于他过分完美的惩罚吧。

看着陈涵毅安静的睡颜，我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眼睛。

柔软的，温热的。我生怕这样就把他弄醒，于是把手指向下移动，轻轻扫过他长长的眼睫毛，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游走。

真是一副绝世的皮囊啊。就连靠得这么近的我，都无法发现他的皮肤有哪怕一点点的瑕疵。

手指继续向下移动，划过陈涵毅微微鼓起的胸膛，划过他精壮的肋骨，手指隔着衣物，感受到他皮肤上纵横交错，或凸起，或凹陷的伤疤。

虽然隔着衣物，但他触目惊心的皮肤还是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挥之不去。

心里痛得难以言表。

我温柔地抚摸着他小腹处的疤痕，就好像这样能够减轻一丝丝他受伤时的痛苦一般。

张开五指，把手掌轻轻贴附在他的左胸口。

咚，咚，咚，咚。

手掌感受着陈涵毅的心跳，他均匀地呼吸着，精壮的胸膛一起一伏。

我像是着了魔一般，手掌不愿意移动，静静体味着这种奇妙的感觉。

良久，我安静地趴在他的病床边，睡着了。

这时，陈涵毅张开了眼睛，微微扭头看向熟睡的我，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少见的绯红。

这个小丫头，趁他睡觉时到处乱摸，竟然还在肚子上摸来摸去的…

不知道这样会引火烧身的吗！！

陈涵毅叹了一口气，自己昨晚就知道今天一定会过敏，却没想到症状会这么严重，害他一整天都难受得要死不活，浑浑噩噩地，浑身没有力气。

笨蛋妤儿还喂了他退烧药，自己不愿意吃还是被逼着吃了好几次。

陈涵毅也感觉到我替他不断地擦拭额头和身体，试图为他降温，却没有效果。

没想到我最终还是带他来了医院。在医院发生的事，陈涵毅虽然神情浑浑噩噩的，但心里还是比较清醒。好在我带着他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陈涵毅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又躺回了床上。

这样被人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他陈涵毅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人这般用心地去照料他。

小时候生病了，就被送进医院，成天对着冷冰冰的病房和冷清的天花板发呆，能和他说上话的，只有偶尔来查房的医生护士。而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又不讨喜，不像别的小朋友会甜甜地叫哥哥姐姐，就能得到医生护士的微笑和夸赞。

长大了，生病都是自己给自己看病，有什么难受的时候，痛苦的时候，都自己扛了下来。

甚至每一次受伤，都是自己一个人逃回来，咬紧牙关为自己包扎。

咬着牙，倔着骨，忍着彻骨的疼痛。

而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成为陈涵毅心底的一道柔软的牵绊。

突然想起我告诉小护士他是哥哥，陈涵毅轻轻地笑了。

是哥哥呢。

可以在妹妹面前呼风唤雨，为她披荆斩棘，守护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人。

是她最最亲近的人，是亲人。是这世上唯一可以给予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暖的人啊。

突然间，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手拿一篮药液的小护士径直走了进来。

我听到隐约的推门声，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瞟了一眼陈涵毅，发现他仍然闭着眼睛。

我扭头看到刚才新接班的护士姐姐提着一篮药液走了进来，急忙起身给小护士让开位置，看着她熟练地替陈涵毅拔下之前的药瓶，换上新的药瓶，还顺手调了滴液的速度。

做完这些，护士姐姐拿起陈涵毅床头的病历夹，在病历上写了些什么，边写边抬头看了几眼陈涵毅。

“这是你男朋友吗？”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看见小姐姐放下病历夹，口罩外露出的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男朋友长得真好看啊。”

“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我的…哥哥。”我有些害羞地红了脸。

小姐姐轻轻笑了一声，叮嘱我液快没了叫她去换液，便走出了病房。

我刚想趴下重新补会儿觉，突然听到了陈涵毅轻轻的笑声，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

“哇！你终于醒啦！”

陈涵毅安静地看着我，眼睛里盛满了明晃晃的温柔。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真奇怪呢，明明只一天没有说话，就像是隔了好久好久，有那么多的话想对他说。

陈涵毅反手握住我，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都知道。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全都知道。”

“妤儿，谢谢你。”

我看着陈涵毅微笑着的面庞，鼻子一酸，差点流出眼泪来。

“你真是急死我了，大笨蛋！分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胡椒粉，还硬着头皮吃了那么多！我…要是我少放些就好了，肯定就不会这么严重了…都怪我…”

陈涵毅急忙摇摇头:“不怪你啊，不怪你，我看你做的那么开心，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做饭给我吃，愿意这样照顾我，我真的特别开心，妤儿。”

我有些疑惑地望向他，分明这么有钱，为什么找不到愿意照顾他的人呢？

“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我没有和妈妈有关的记忆，而我的父亲，我从出生到现在，只见过他两次。其余的时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

“连…朋友都没有吗？”

“嗯。”

陈涵毅平静地回答。

我的内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

不知道陈涵毅吃过多少苦，才会对我这一点心血来潮且微不足道的温暖这么心心念念。

想起他身上的伤疤，我心里一酸，这才知道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和他比起来不算什么。至少，在十六岁以前，我的日子都还是正常的小女孩应有的模样。

我的生活里有过妈妈的陪伴与爱护，有过朋友之间的关心、照顾。

当我在妈妈的庇护下跌跌撞撞地成长时，陈涵毅却每天面对着冷冰冰的家；当我与朋友分享着彼此的小秘密，嬉笑打闹时，陈涵毅却独自一人忍受着孤零零的寂寞。

为什么，我的心这么难过…

这时，陈涵毅静静拉起我的手，脸上氤氲出悲伤的轮廓:“妤儿，你再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无论以什么身份，一直留在我身边，不要走…”

我用力点点头。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们拥有的，就只剩下彼此了啊。

我不知道的是，病房外的护士站里，刚才进来替陈涵毅换液的小护士离开了自己值班的位置，悄悄来到病房门口。见四下无人，她从白大褂的衣袋里掏出了手机，透过病房的玻璃，对着我和陈涵毅二人按下了快门。

随后，她急匆匆地回到了护士站里，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手机锁好，放入了衣兜。

我突然想起来医生的叮嘱，赶紧伸出手来一边摸陈涵毅的额头，一边问他:“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陈涵毅微微一笑:“没关系，死不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连续“呸呸呸”几声，举起手来佯装要弹他的额头，却在他装作可怜地眨了眨眼睛以后败下阵来，摸了摸他的脸颊。

“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我会生气。”我板着脸假装生气。

陈涵毅却一件委屈巴巴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不说就是了。我可是病号啊，能不能对病号好一些！”

我无奈地放下手，替他盖好被子，整了整乱七八糟的输液管，叮嘱他不要乱动，自己跑出了房间去找医生。

恰巧半夜时分，诊室里没有病人，医生正趴在办公桌上，似乎睡着了。

我无奈，却只得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诊室的门。

医生一下从桌上抬起头来，戴好眼镜，一看是我，便冲我点了点头:“病人醒了吗？”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对，病人醒了…实在对不起您，又要麻烦您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休息了…”

医生冲我挥了挥手，起身和我一起走出病房。

“习惯了。”

待我和医生一起回到病房的时候，我却看到刚才换液的小护士也站在病房里，陈涵毅则自己坐了起来。两人间气氛很是奇怪，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两人刚才一定进行过对话了。

见我回来了，小护士没说什么，退出了病房。

医生一进来，可能是看到陈涵毅精神好了很多，脸色也是比较缓和，问了一些陈涵毅平时的生活规律什么的，还问了生病时有什么感觉。

我看着陈涵毅微笑着回答着医生的问题，心思却飘走了。

刚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在我进门的前一秒，陈涵毅面色冰冷，见我回来，立刻换掉刚才冷冰冰的表情，露出自然而又温柔的笑意。

我隐隐感到不太对劲，但又不好直接问陈涵毅。

想起刚才护士姐姐问我的话，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到底对陈涵毅说了什么？

陈涵毅有什么事都不愿意说出来，可能是怕我担心吧。

这次，希望是我自己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