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哪怕假快乐

刚下过雨，天气凉爽，外面的风有些大，谢长明特意围了一条薄薄的短围巾，稳重的咖啡色倒是跟她干练的气质很般配，只是，王三财很担心她会不会热。

毕竟快要夏天了啊。

谢长明在把王嫚琳送到医院不久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王三财明白，她是一个班主任，当时是在上班，上班的时间离开岗位陪着自己女儿来到医院已经是违反教师纪律了。

她对女儿的好，也让王三财心生不少感激。

而这个时间，也刚好是教师刚下班不久，谢长明在换了一套衣服，又买了悼念礼品之下，能赶在这个时间来，已经足以显示出她对自己的尊重了。

而且，王三财看得出，她很看重女儿。

谢长明把王嫚琳叫出来后，把她带到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里，借着落日余晖，谢长明也看清楚了王嫚琳的脸。

才短短半天不见啊，小女孩的脸上写满了忧伤，几道干涸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小脸被泪水浸的红扑扑的，原本那双灵动的眸子也变得消极低落，仿佛，就像是看不到希望一样。

会好的吧？一定还会转好的。

谢长明不禁又想起了上午在办公室时，那个笑的一脸幸福的脸庞。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张脸了，大概，这一生都难见了吧？

谢长明很是心疼。

“王嫚琳同学，你……”谢长明弯着腰与王嫚琳保持平视，她一手摸着口袋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巴却改口道：“你嘴巴都干的起皮了。”

摸摸嘴唇，王嫚琳摇摇头，低垂着眼帘：“谢谢班主任老师，我没事……我不渴。”

“你的声音好虚弱啊，你……吃过饭了吗？”谢长明发觉王嫚琳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王嫚琳不会说谎，不过她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会就只吃了早餐吧？！”谢长明眼见王嫚琳一个摇头的动作，差点连她的身子都带倒，赶紧搀扶住她，见王嫚琳又点了点头，她赶紧翻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份面包和一盒牛奶，塞进王嫚琳的怀里：“来，快，先吃上两口，都饿了一天了，再这么饿下去身体可怎么办啊！”

“班主任老师，我没感觉到饿。”王嫚琳又把怀里的东西推回到了谢长明的面前：“妈妈给我准备的饭我也咽不下去。”

王嫚琳虽然单纯，可并不傻，而且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异的她自然是聪明之极，她主动把面包和牛奶往谢长明的包里塞去：“这些一定是班主任老师的晚餐，我不能吃……”

“傻孩子！你尽管吃，不够老师再去给你买！！”谢长明即使制止住她，故作责备道：“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一顿饭都不能少，老师不长身体了，用不着吃多少的，而且，老师难道还会饿着吗？不用担心老师，你快点吃！！”

边说着，谢长明便撕开了面包的包装袋，正准备给牛奶插上吸管的时候，被王嫚琳的小手按住了，就见她一脸的坚决：“班主任老师，我家里还有饭，中午妈妈买的饭我们都还没有吃的，而且，而且……我老爸说过，不能随便乱拿别人的东西用。”

说到最后，大概是想起了父已不在，小女孩的声音中不免又带上了几分哭腔，似乎是想起父亲当初给她说这番话的模样，王嫚琳忍不住拿袖子在眼前使劲的抹了一把。

话落在谢长明耳里，却是让她心里陡然一震，她想起上午在口袋里摸到的那两枚硬币，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就停顿了下来。

或许，自己一时心软的念头，很可能就会伤害到女孩的自尊心吧？

想到这里，谢长明收回了手，随意把面包和牛奶塞回包里，连忙摸出一张纸巾帮王嫚琳轻拭脸上的泪水，同时道：“那老师就不勉强你了，嗯……你家里有饭对吧，等会老师走了你一定要记得吃呀，如果你因为不吃饭病倒了，你妈妈该怎么照顾你呢？”

王嫚琳停止了哭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谢长明微微叹息，她想了一下，叮嘱道：“老师明白，你现在很伤心，但你也要想一想，如果放在平时，你老爸一定也不会看着你一天都不吃一口饭的对吗？”

王嫚琳重重点头，略微迟疑了片刻，却道：“可是班主任老师，我真的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硬吃。”谢长明耐心引导着：“刚刚我也说了，如果你病倒了，你妈妈就要照顾你对吗？你妈妈心里一定不会比你好过，如果再加上你也病了，你妈妈该怎么办呢？”

王嫚琳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谢长明从她脸上看到了思考的神色，想了想，又道：“我刚才听你说，你妈妈也没有吃饭呢？”

“是的。”王嫚琳乖巧道：“她跟我一样，吃不下。”

叹了口气，谢长明干脆蹲下了身子，把王嫚琳搂进怀里，小女孩并没有挣扎，不过谢长明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轻轻颤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伤心所致，还是因为一天都没有进食。

“王嫚琳同学，不管你心里接不接受，你老爸走了却是事实，事实谁都不能改变，我们只能选择接受。”

谢长明望着远方，她似乎沉浸到了某种回忆之中：“在接受的同时，我们活着的人也要坚强，因为，那些爱我们的人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如果我们过的不好，我们不坚强，他们也会难受，他们也会着急，可他们永远没办法告诉我们他们的感受了，所以，我们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让在天上看着我们的爱我们的那些人再为我们继续担心。”

王嫚琳静静地听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里也闪过思考的神色。

谢长明回头望了王嫚琳一眼，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远方：“你爸爸在天上一定不想看到你和你妈妈现在这样委屈自己。王嫚琳同学，在没有你之前，你爸爸妈妈就已经相识了，你妈妈陪伴你爸爸的时间远远要比你多，他们的感情也绝对比你要深得多，现在，她只会比你更加伤心难过……”

顿了一下，见王嫚琳没什么异动，才又道：“你是个大孩子了，你的懂事老师也一直都看在眼里，你现在除了自己要坚强外，也要想办法让你妈妈坚强起来，她不能病倒，她要是倒了你自己该怎么办？而且，你妈妈也不希望看到你一直难过的样子，既然现实无法改变，那你就要让自己快乐起来，人有的时候就要伪装自己，哪怕是假快乐，也要让在乎你的人对你心安。”

“老师，我懂了。”王嫚琳的目光变得明朗了一些：“谢谢班主任老师。”

谢长明松开她，轻轻站起身来，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回去吧，照顾好你自己，也照顾好你妈妈，老师在学校里等你回去。”

“是，班主任老师你也放心，我很快就会回去的。”王嫚琳的表情很认真，她见谢长明给自己让开了位置，便抬脚朝家里走去。

只是，刚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回头询问道：“对了，班主任老师，您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啊！我差点都忘了！！”谢长明面上恍然，她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赶紧走到王嫚琳面前，在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弯腰递给她：“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东西，一定要保存好它，知道吗？”

眼前，是一个巴掌大的粉色小礼盒，边缘和背部都印有漂亮的红色和绿色的花纹，正面则是一个透明的塑料盖子。

在塑料盖子的里面，摆放着两枚一元硬币。

……

张慧洁是看着王嫚琳哭着回来的，她的一只小手还藏在衣服里不知道抓着什么，心疼之下，她也顾不上问，急忙起身揽住女儿：“琳琳，怎么了？你老师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妈妈，我、我想爸爸了。”王嫚琳赶紧解释道。

对女儿很是熟悉的张慧洁知道女儿从来都不会说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追问，只是问了一句：“谢老师已经走了吗？”

“是的，老师告诉我要坚强，还说她会在学校里等着我。”王嫚琳竭力抑制着哭的冲动，丢下这句话，忽然主动说道：“妈妈，我饿了，我想吃饭。”

张慧洁愣了一下，来不及思考别的，连忙抓起中午买的那块面包递给女儿。

王嫚琳抓过面包就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可哭了那么久，长时间又没有进食，体内的水份流失的很快，嘴巴里也是干干的，咀嚼了两三口还没嚼烂，王嫚琳干脆心一横，强行给咽了下去。

可干涩的食道可就没那么友好了，王嫚琳当即就被噎的用力伸长了脖子。

张慧洁吓坏了，急忙抓起一旁的水杯，来不及倒点热水就赶紧递给女儿，一边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助食物快点下去：“慢点吃，慢点吃，不要急，看你噎的。”

一口水把食物冲下去的王嫚琳感觉好了很多，她喘了口气，把杯子递给母亲：“妈妈，你也喝口水吧，你嘴巴都干了。”

张慧洁又是微微一愣，摸了摸嘴唇的她终究不忍心拒绝满脸真诚的女儿，点点头，接过水杯，只是湿润了一下嘴巴，浅浅的尝了一口。

“妈妈，你也吃。”王嫚琳把面包掰成了两块，把其中那块大的递给张慧洁。

张慧洁刚想摇头说不饿，女儿却又抢先道：“妈妈你看，我都吃了，你也吃一口。”

稚嫩的话语似曾相识，可不是自己小时候经常哄女儿的招数吗？

眼看女儿一副自己不吃，她就绝不再吃第二口的模样，张慧洁接过，笑道：“好，妈妈吃。”

说着，她便咬了一口。

见母亲咀嚼了起来，王嫚琳也垂下脑袋在面包上咬下了第二口。

看着女儿奋力的动作，张慧洁忍不住朝屋外望了一眼，远处，谢长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

张慧洁觉得，女儿的突然改变，一定跟刚才和谢长明出去那趟有关，她不知道谢长明到底对女儿说了什么，但望着女儿已经肯吃饭并且还催促自己吃饭的模样，张慧洁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这是她今天以来，首个不是假装的笑容。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一只手，又已经伸进了衣服里面，像是紧紧地抓着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