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答应过的

张慧洁连忙在脸上擦了一把，她不想再在两位老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把翻涌压在心间，便直接转移话题道：“妈，你先别说这些了，你和爸先回去吧，哦，对了，这是我家的钥匙……”

说着，她从包里取出了一串钥匙，塞进老太太的手里：“妈还一个人在家里呢，你让爸想办法把她接到你们家去吧，这些天我肯定没时间照顾了，你们帮忙操劳一下吧。”

王三财明白，妻子指的是自己的老娘，瘫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老娘。

“我也给爱莲打了电话了，她最快明天就能回来，她回来了有她照顾妈，你们就能轻松下来了。”张慧洁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安抚，只是她看不到自己的笑容有多难看：“放心吧，还有爱莲呢，我们姊妹以后相依为命，日子不会很难过的。”

张慧洁口中的爱怜，是王三财的亲妹妹，比王三财小了很多岁，却与哥哥关系很好，有大学文凭的她毕业后就留在了远方的城市工作，每个月都会给老母亲汇一比钱，只不过是汇到王三财的卡上，可以说收入很稳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今年三十五岁，却还没有成婚，连男朋友都没有，据她所说，是因为身边的那些男人她都看不上。

一听妻子提起了妹妹，王三财就忍不住摇头连连，这小妮子知道自己死了，肯定会伤心很久的吧！

岳母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不断的问着话，生怕她的女儿会有什么想不开的想法，张慧洁则始终都以微笑相待，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寻死的念头，她的表现岳母看在眼里，就连表情都变得欣慰了许多。

正当两人依旧聊着的时候，外面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就是这间病房，你自己进去吧，老师就不进去了。”

“谢谢老师。”

乖巧的声音一从楼道响起，张慧洁和老太太立马齐齐色变。

“快，先别一副哭丧的样子，琳琳来了。”张慧洁低声快速说着，也手忙脚乱的替母亲擦干泪水。

她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把，赶紧迎身向门口走出的时候，门就已经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女儿王嫚琳。

小女孩从来都没来过这样的病房，一进门眼神还不知道往哪里放，寻着声音看去，这才看到了憔悴的母亲。

她看到母亲在冲自己微笑，只是，几缕乱发遮住了脸庞让她稍显狼狈，还有，后面紧随而来，吃力拄着双拐的外婆一脸复杂的神色，在她身后，还有永远都是一副表情的外公。

“妈妈，……爸爸呢？”

一句话，瞬间击溃了张慧洁脸上强装的微笑，就连老太太一时间也怔在那里。

王嫚琳抬头看着她们的表情，目光打量之际，却是落在了他们身后的病床上，虽然三个成年人尽量遮挡住了那张床，可王嫚琳还是看见了，似乎，在这一瞬间，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了那张白色的床，是那么的洁白无瑕，一尘不染。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勇气，王嫚琳突然挣脱要拥抱住自己的母亲，越过老态龙钟的外婆，推开愣愣的外公，直奔到了病床边上。

虽然，王三财的遗体已经被全然盖住，每一寸肌肤都盖在被单之下，但王嫚琳还是从轮廓上看到了几分熟识，甚至，还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琳琳，别看，会吓到的！”张慧洁急忙跑到女儿身边，蹲下身子将她搂在了怀里。

“我不！我要看！我要见老爸最后一面！我知道！再不看我永远都看不到他了！”第一次，女儿表现出任性的样子，她拼命地从张慧洁的怀里挣脱，一只小手抓住了被单边缘，用力地拽了下去。

“琳琳不要看！！”张慧洁紧紧抱住了女儿，将她的脑袋使劲塞进怀里。

可紧接着，她就感觉肩头一疼，发现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毫不留情地咬了自己一口。

病房外。

谢长明听到乱哄哄的病房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忍不住推开门的一丝缝隙朝里面瞧了一眼。

她看到，王嫚琳瞪大了眼睛望着病床，在病床上，是一具穿着寿衣的遗体，她看不到遗体的面庞，却能看到遗体阴白的手指和没有一丝灰尘的脚掌。

她看到，王嫚琳一脸苍白毫无血色，身后蹲着的美丽女人紧紧搂住女孩的腰际，而女孩的双手却已经抓住了遗体粗壮的手臂。

“……爸爸，琳琳今天很乖，课间的时候还帮助同桌补习功课呢。”女孩的声音很轻，像是担心打扰了熟睡中的人。

“爸爸，昨天语文的笔试，琳琳拿了满分呢。”

“爸爸，妈妈今天给琳琳梳的头，同学们都说很漂亮呢。”

“爸爸，你给琳琳包的芹菜饭团，群群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饭团。”

“爸爸，你听见琳琳的话了吗？”

“……爸爸，你醒醒呀，你还没等琳琳放学回家给琳琳做青椒肉片呢。”

……

“爸爸，你快醒醒啊！你说过今晚要给我讲那次你拔野菜的故事呢！”

“爸爸！你答应过我期末考试结束后，给我买那个泰迪熊的！！”

“爸爸！！你说过的！！你会看着我长大，会永远保护我的！！！”

那个安静了一路的女孩，此刻却有着说不完的话。

谢长明关上了房门，她不忍心再偷窥这一家人的团聚，她感觉眼前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了起来，她背着身子慌乱地翻着包，想要找到里面的纸巾。

越慌乱，她越拉不开自己包上的拉链，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半包纸巾，忘记在哪个口袋放着的她不禁胡乱的掏了起来，暮然间，她从口袋里摸到了两枚硬梆梆的冰凉物体。

掏出来一看，是两枚一元硬币。

她从来都没有在口袋里放钱的习惯，那么……怔了一下，豁然转身，谢长明不禁望向病房。

病房内，传来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回荡在寂静的走廊之中。

声音仿佛还穿过了冰冷的石墙，穿透了厚重的乌云，直达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