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事如刀割

下了公交车，距离医院还有一段路程，步行的话大概只要七、八分钟，再打车的话就很不合算了。

谢长明两人下车之后，便徒步朝医院走去，跟在后面的王嫚琳走的很慢，谢长明也很默契的放慢了脚步，两个人都希望最残酷的那一幕能来的晚一些，哪怕只能慢上几分钟。

王三财则搭上了一辆私家顺风车早早的来到了医院里，轻飘飘的直接穿墙而过来到了那间病房。

病房内，再也不是之前冷清清的模样了，在妻子陆续致电通知后，该来的人也都陆续前来了。

床下，放着一盆清水，床尾还搭着一条湿漉漉的崭新毛巾。

王三财刚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单位的某个同事叹着气推门离开了，看背影，王三财一时间还没认出是谁。

他也没心思去想。

紧接着进来的就是自己的岳父岳母。

门被推开，岳母腋下拄着双拐吃力地走了进来，她蓬头盖面，上衣的一颗纽扣还没有来得及扣上，动作匆忙之极。

在她身后，半歪着脑袋、嘴角有些抽搐、目光呆滞的岳父哆哆嗦嗦跟着走了进来。

妻子早已经换了一副样子，先前的脆弱一扫而空，不知道是不是洗过了脸，泪痕已经看不出来，只是双目红彤彤的，鼻头也有些发红，满脸都是憔悴。

“爸妈，你们过来了。”张慧洁柔声招呼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丝毫脆弱，就像是平时招呼一样，只是声音有些嘶哑：“这地方也没法坐，你们看看就回去吧。”

“我的孩儿啊！！你怎么一下就没了啊！！”倒是拄着双拐的岳母，根本没理会自己的女儿，一脸悲痛的快速走到病床前，吃力的想要把拐杖丢在一边，掀开盖住遗体的被单看一眼。

“哎哎，妈，你别看了，人都死了，没什么好看的了。”张慧洁急忙挡在岳母身前，没有为她掀开被单，一边为母亲系上纽扣，一边帮她整理着一头乱发：“你和爸也别在这里待太久，你们年纪大了，接触死人不好。”

王三财明白，妻子是怕自己的死相吓到岳父岳母，对于妻子最后那句充满了迷信色彩的话，他也没有否认。

岳父仍然是一言不发紧紧地跟在岳母后面，他的痴呆有些严重，严重到只认识岳母，连他女儿张慧洁都不认识了，此刻站在那里，看都没看女儿一眼，就更别提病床上的遗体了。

“孩子啊！！你怎么就突然走了呢，你走了慧洁和琳琳该怎么办啊！！”岳母终于向妻子妥协，没有坚持掀开被单，她痛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落在了病床上。

被她这么一说，妻子顿时就眼圈一红，不过她掩饰的极好，反过来安慰，甚至还强颜欢笑道：“妈，你就别担心我和琳琳了，三财突然这么走了谁都想不到，谁也不想见到，我更不想见到，但他确实是走了，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琳琳也好好的在学校呢，一会儿可能她就来了，你哭成这样琳琳看了不是更难过吗？”

老太太虽然腿脚不好，但脑袋绝对没问题，也知道自己不好再哭下去，越哭越难受的不还是自己的闺女吗？

王三财心底忍不住一阵悲叹，虽然面前这人是他岳母，可婚后的相处也让他觉得是半个母亲了，这位岳母，从来没有伸手跟自己要过什么，反而总担心他们的独生女跟着自己过不好，经常会送一些东西过来，但始终从来都没有嫌弃过自己穷。

可王三财一个健康的大汉哪能要两个“残疾”老人的东西？送来的大部分都让张慧洁还了回去，而且，这些年来为两位老人治病也没少花钱。

“三财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人脾气好，又孝顺，每次跟你回娘家的时候，他都勤快的把家里收拾一遍……”老太太虽然止住了哭声，但还是忍不住对着张慧洁念叨了起来：“唉，怎么这个人说没就没了呢……”

张慧洁当即就差点又流下泪来。

因为她知道，王三财生前的时候就觉得总是亏待了自己娘家，他总觉得把自己娶走是剥夺了二老唯一的财富。

自己是独生女，嫁给王三财后，家里就只剩下了两位老人，为了不让老人感到孤独，王三财一有时间就主动拉着自己回娘家，跟老人聊聊天，为他们收拾一下房间，打扫打扫卫生。——虽然，两家只是前后楼之隔，虽然，张慧洁每天都能回去一趟。

连两位老人的病情，王三财也主动承担了起来。

张慧洁记得，有段时间，他们两个刚给女儿交了学费，正好王三财单位上又因喜事重重花了一笔不菲的份子钱，两人手里明明没有多少钱了，但王三财还是毅然决然把给二老的养老钱、购买医药的钱交到了自己手里。

当时，张慧洁可是知道家里是有多困难，就跟王三财商量着少给自己爸妈一些生活费，还说自己爸妈花钱很省，也用不了那么多。

但王三财坚决摇头，甚至不放心自己，夺过那笔钱拉着自己亲自交给了自己的父母，临回来的路上跟自己说：“咱们两口子再困难也不能让老人知道，老人为咱们辛劳了一辈子，咱们都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让他们替咱们操心了。”

张慧洁感动之下，又提出可以少给自己父母一些医药费，毕竟，像母亲患的“股骨头坏死”这样的不死癌症和父亲的老年痴呆，就算少吃几天的药也不要紧，但却能省下一笔应急的钱。

可是，当王三财听完自己的话后，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张慧洁从来都没见过丈夫的语气那么认真严肃过：“慧琳，你爸妈把你生养的那么漂亮贤惠，然后，他们把你放心的交给了我，现在他们老了，生病了，我要是不管他们，连病都不给他们治，我还是人吗！！”

她还记得，当父母担心自己两口子过的不好，送来一些东西时，王三财叫自己把东西还回去的时候，总会说：“他们把最宝贵的你都交给我了，我怎么能再要他们其他东西呢？”

她还记得……

她还记得好多好多！！

因为老太太的一句话，张慧洁满心涌上往事，眼泪控制不住的又流了出来。

往日里的那些感动，此时忆起，却变得尤为心痛。

就像是心口间，被利刃胡乱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