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少女的梦想

此话一出，一旁静听的王三财顿时就苦笑不已，谢长明愣了半响之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可只是笑了一声，她就感觉再也笑不出来了。

王嫚琳可当真看不懂自己这位班主任老师的表情了，她一开始就察觉出来今天这位老师对自己实在是太……亲昵了！最初她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以才有些惶恐。

可是聊了这么一会儿，王嫚琳发现她太关注自己的老爸了，她越想越是把老师对自己的态度和老师的问题联系到一起，结合她十几年的人生经验，最后总结出：班主任在暗恋自己的老爸！

而且，看老师频频走神，王嫚琳就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更像了，越觉得像，她心里原本对老师的防备就越为松垮，到最后，她脑袋里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没有城府的她立刻就脱口而出。

可是说完后看老师的反应，怎么跟想象中有些不对呀？

按说被别人猜中心思不是会害羞的吗？可她为什么笑了？笑了一下为什么又不笑了？

王嫚琳感觉自己的小脑袋瓜已经转不动了，老师的反应完全超过了她的认知范围。

望着眼前满脸茫然中还带着些许羞愤的孩子，谢长明长长的叹了口气，严肃道：“王嫚琳同学，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喜欢你老爸，我是很好奇什么人能把女儿教育的这么乖巧懂事，也是想了解一下你课后的生活，算是我想向你老爸学习一些教导学生的技巧吧。”

她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在叹息，没有什么心机的王嫚琳听了立马就信以为真，连忙道歉道：“班主任老师，对不起，我不该……”

“好了，别说这些话了。”谢长明笑着打断，被王嫚琳这一打岔，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那番残酷的事实了，话到嘴边，索性先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嗯，再跟我说说你老爸吧，我要向他学习。”

这番话，可谓是一下就满足了小女孩的虚荣心，她平时一说起老爸的时候，何群群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时候，王嫚琳也看得出何群群似乎有些不屑。

哼，她懂什么，整天眼里就只有那些满肚草包的帅哥，自己老爸的内涵岂是她能看懂的？

还是班主任老师有眼光！

当下，王嫚琳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立刻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从跟父亲相处时发生的趣事糗事，说到自己某次考试成绩略差差点被老妈毒打最后还是父亲阻止了这场毫无反抗之力的战争……

谢长明就这么听着，看着她看着眉飞色舞的兴奋劲儿，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打断……能多开心一秒就多开心一秒吧，以后，很可能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再也看不到她笑了。

至少，在她初中毕业前，自己应当是看不到了吧？

而她毕业后，自己也将要见不到她了。

谢长明近乎贪婪的望着眼前开心的笑容，眼前的女孩是她任教以来见过的成绩最优异的学生，性格最乖巧懂事的孩子。

“老师您知道吗？这次期末考要是我能考得好的话，老爸答应送我那只两米高的泰迪熊呢！我都想要了半年了！”

谢长明微笑。

“老师您知道吗？老爸骑着上班的自行车比我年纪还大呢！”

谢长明继续微笑。

“老实您知道吗？有次我说想吃野菜，可是在市场上买不到，但是那天我放学回家后却吃上了，我看到老爸手心有一道伤口，偷偷问了我妈才知道我老爸一下班就跑去野外给我拔野菜了……”

“老师您知道吗？我老爸可疼我了！”

谢长明保持微笑。

“老师您知道吗？……”兴高采烈的王嫚琳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改方才兴奋的样子，稚嫩的脸上反而露出了几分落寞，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让人生怜。

谢长明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赶紧道：“怎么啦？怎么就突然变得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王嫚琳摇摇头，肉嘟嘟的脸蛋上露出几分忧伤：“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老爸也并不是我看到的那么高兴，其实我也知道老爸也很苦恼。”

“哦？你知道你老爸苦恼什么？”谢长明心疼地望着她。

王嫚琳没有感受到班主任的目光，这一刻，她全然沉浸在了回忆里：“虽然老爸从来没对我说过，但我看得出老爸很苦恼我们家房子的问题。”

“房子怎么了？”

“我们家很小的，只有六十多平方，有两间卧室，一间客厅，一间厨房和一间卫生间。”王嫚琳认真地掰着手指头。

“我睡在小卧室里，奶奶住在大卧室，老爸老妈就住在客厅里，因为客厅也不大，他们的床就摆在靠窗的位置，有一次我晚上睡不着，听见外面很吵，发现客厅里有亮光，我偷偷爬起来跑到门口打开了一条缝，看到老妈抓着台灯，老爸在拿着一把小锤子努力的在往窗户下面的墙上敲着，我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窗户坏掉关不上了，冬天外面很冷，冷风吹进来冻得靠在窗边的老爸睡不着。

老妈还一个劲儿的让老爸轻一点，最后老爸怕乱醒我就决定先不弄窗子了，准备用手抵着窗户凑合一个晚上，我听见他对老妈说他很难过，连一所不透风的房子都给不了我和妈妈，妈妈却说有老爸的地方哪里都是家。

老师您知道吗？当时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好难过啊，就跑出去说要把我的卧室让给他们住，他们却吓坏了，老妈怪老爸手重，还是把我吵醒了，我看到老爸自责的样子觉得心里好难受呀，然后我就哭了，老爸赶紧安慰我说他们其实有钱买个大房子，不用我把卧室让给他们。

我就问他为什么有钱买却不买呢，老爸告诉我，说我说我快要长大了，要攒钱给我买一套更大的房子，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怕我以后嫁出去的时候没有够份量的嫁妆会被婆家人欺负。

其实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钱买房子，奶奶生病在床上已经好多年都下不来了，外婆腿脚不好，外公精神也不好，老爸老妈给他们治病就已经花了很多钱了，他们肯定没有钱买大一点的房子了。”

谢长明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见王嫚琳忽然不说了，忍不住问道：“你是担心你老爸骗你，等你长大后没法给你买房子吗？”

“不！”王嫚琳重重摇头，稚嫩的脸庞上泛起了她这个年纪很难见到的坚定，就连语气，都变得坚定的让谢长明感到了陌生：“我不要老爸给我买房子！等我长大以后，我一定要给老爸买一套全世界最大的房子！让老爸老妈再也不用住客厅，住在一套再也不会冻得睡不着的大房子里！！”

她认真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坚定的脸色上也露出了一丝断然。

这是自己印象里那个柔弱爱笑的女孩子吗？

谢长明觉得这番话有些可笑，当今的房价居高不下，昂贵的程度可是她一个初中生能明白的？普通的房子老百姓忙碌一生、无病无灾的话或许还买得起，可全世界最大？

想太多啊！

但是，她怎么可能忍心打击眼前这个惹人怜的小女孩呢？

喘了口气，谢长明轻声问道：“这……就是你的梦想吗？”

“是的。”小女孩斩钉截铁道：“我没有更多的梦想了。”

似乎是感觉有些不妥，王嫚琳认真地望着班主任，犹豫的补充了一句：“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对着蛋糕许愿的，老爸说过，那时候许愿最灵了！”

“可是，如果……”谢长明迟疑了几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老爸突然在你生命中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王三财只感觉自己的心“咯噔”的猛跳一下！！

在这一刻，他很想阻止谢长明说下去，不要把这个残酷的事实说出口，不要说出来！

就让……就让自己的女儿多快乐一些时光吧！哪怕是一分一秒！

他从前根本不知女儿居然会有这么一个“梦想”，当每年她过生日时在蛋糕前许愿的时候，自己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她总会笑着跑开，王三财以为她一定许的是关于对爱情的憧憬，因为害羞才不愿告诉自己，可却没想到……原来自己女儿心底隐藏着这么一个梦想。

藏的那么深。

“啊？？”王嫚琳满脸疑惑，像是没明白谢长明的意思。

“我是说，如果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你老爸从你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里了，再也不会在睡前吻你了，再也不会给你做你喜欢的饭菜了，再也不会在你放学后询问你在学校遇到的情况了，而你，再也不会看到他，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他厚实的肩膀，永远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会怎么办？”

一口气咬牙说完这些，谢长明顿时觉得心里变得空空的，仿佛，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裂开，碎掉了。

“老师，您是说……死了吗？”王嫚琳的目光变得茫然起来。

谢长明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不再跟她躲避绕圈子，直接全都说了出来：“没错，就在刚才，我接到你妈妈打来电话，她告诉了我一件让人难过的消息，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他走了……你老爸，去世了。”

“铃铃铃——！！！”

上课铃响了。

楼道里，陆续传来齐齐的“老师好”，仿佛不是隔着一个楼道，而是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

谢长明睁开了双眼，王三财恨不得想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