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四 彼时愁肠(四)

四 彼时愁肠(四)

书名:蝶舞沧海I风涟漪作者名:潼泠本章字数:7761更新时间:2023-12-27 17:14:46

风涟回到阙天栈时,君长颜不在,问了代她整理前堂的侍女,说君长颜在她走了之后也离开了阙天,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她虽觉奇怪,却也无心深究。

  亦蓝正照常午憩着,风涟确认她睡熟了后,又走到庭中的墙边敲击了三声。

  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任何回应。

  看来他不在。

  她心中一沉,同时也一松,张手取出了恒暝杖,徐徐念诀,自杖端注入一股灵力。一片漆黑的光泽,骤然散逸而出。

  下一瞬间,远方的天空零散地浮现出了几块黑点。临近了看,那些黑点原来是几头黑色的凤头鹰。振翅声愈来愈大,大片鹰群黑压压地逼近了金庭,在上空聚集一处,状若阴云,缓缓向地面沉下。

  鹰群落地后蓦然消散,一名精致俊美的黑袍男子随之出现,望向风涟顽顽一笑:“似珞见过公主。”

  黑色的大雾散在脚下,乌金衣袍掠起风声,他单膝跪地,眉眼如刀光绘成的画,撼人心魄的张扬。

  帝使似珞。他与千冥同为四大帝使之一,如同孩童般有一股顽劣稚气,实则智计极深,手段雷厉。此人手握十二城境线兵权,是帝国战线上最高的统帅,为梵天征战御敌无数,帝主座前第一战神之名当之无愧,诸臣对他皆敬畏万分。

  风涟想起父亲生前曾评价他道:“若说千冥是一把置于明处的镇国宝剑,似珞则是一件藏于暗处的凶戾杀器。所有潜伏在阴影中,对帝国虎视眈眈的野兽都无一能逃开在他的利爪下粉身碎骨的命运。此人虽悍,但也极难掌控,他的世界没有任何界限,好比雄鹰搏击于长空,他会选择梵天宇文一族,只因这方天空够大,够广,够他拼搏,但等他的敌人全数死去,或许他又会换一片天空翱翔。直到最后,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会成为他的敌人。这是最危险的一种人。”

  她时刻都记得父亲最后一句叮嘱,若非到了关键时刻,她绝不会动用似珞的力量。

  “听说以往,你哪怕是见了父亲也极少行大礼,对其他王臣更是毫无礼数可言。怎么今日一见了我就如此客气?”

  她边说,边伸手将他扶起。

  似珞转转眼珠,嬉笑道:“公主陛下可比先帝威严得多了,人生得又美,似珞当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风涟眉目似冰,并无丝毫动容,不过却被他这话提醒了什么似的,伸手撕下了脸上那张人皮,同时

  感受到了阳光打在脸上漫开的温度。

  似珞扫了一眼飘落在地的那张皮面:“谁的手艺?本还以为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冥姐能把灵皮面具做到这样的程度了。”

  “朋友送的。”她一笔带过,“此次有急事,我才特意找你前来。”

  “哦?什么样的急事?”

  “麒柃是何状况无需细说,欧木南扣了泪痕,正派人满城找我,都城出入口也尽被封锁。他以为这样一来我便传不出任何消息求援,但他还是低估了你。”

  似珞大笑:“任他再有本事也阻不了我在这城中自由来去。只要公主一声令下,我便立马号令就在城外待命的帝军,围了他的城主殿。”

  “现在全城戒严,来硬的免不了一场麻烦,又会耗费不少时间,若欧木南动了玉石俱焚的念头,大家都难逃一劫。城中的军队已全数是他的亲信,恐怕也不会再听你号令。目前要速战速决,又得尽量避免伤亡,只能是我亲自去见他一面。”风涟看着他,“他手下人寻我不到,必会以泪痕相挟逼我现身,这个陷阱我不能不跳。我需要的,便是有人趁那时候能够瓦解都城的所有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全城,为我争取时间……这点小事,似珞大人可能做到?”

  似珞微微一怔,看着她又笑开了:“公主说的什么笑话?这芝麻大点儿的事冥姐都不放在眼里,我竟还能办得差了?”

  “千冥虽然位高权重,但多年来也只是在帝宫掌政理事,论杀伐之事远比不上身经百战的似珞大人。何况放眼梵天,能在此般重重警戒下悄无声息来去的,我所熟知的也只有似珞大人。”风涟微叹,“我本不愿惊动你,细想之下,却没人比你更为合适。”

  “公主不必有所顾虑,我定会将这事办得妥妥当当。”他应承道,随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眉梢一挑,“倒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不如就让我直接去将那欧木南杀了了事。”

  “绝不可。他只是个意外,我和阿痕这一路找来,到底是为了星宿遗物。既然它认了欧木南为主,那么他便是万万动不得的。”

  似珞沮丧地叹了一声,点点头道:“那我不杀就是。不过他既掌了星宿,公主还如何牵制得了他?只怕在他跟前连命都保不住。”

  风涟冷哼:“没必要同他硬碰硬。只需救出阿痕,自然能制得了他。”

  “泪痕有没有这么大本事?连你都头疼的事,她就能解决了?”似珞撇撇嘴。

  “这与你无关。”

  “……那我先下去安排。对了,这阙天栈周边可需要布些人手看着?”

  风涟沉默了一会儿:“也好。不出意外,我不会离开这里,若你的人瞧见了我出去了,那你便可以开始行动。”

  他点头应了一声,随即身影一旋,人已消失在一片蒸腾的黑色大雾之中。

  风涟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转回头去,看着门口缓缓走出的青衣身影:“来了多久?”

  “刚到门口,便听见公主和似珞大人说事,也不好露面。”

  欧木遥面色淡淡,“上回见到似珞大人,还是五年前随父亲去火焚天赴宴的时候。五年过去,他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欧木遥点点头,面上闪过一丝严肃的神色:“长颜去找父亲了。”

  风涟一怔。

  “一个时辰前,我见她去了城主殿的方向,跟了一段才回来。”他眼中神情逐渐凝结,“为防万一,这才来和公主通报一声。”

  “她与你父亲早已恩断义绝,素无来往,怎么会突然去找他?”

  “我本也奇怪,后来才知道,是父亲遣人送了消息给她,她这才过去的。只怕……”他止住,不再说下去。

  风涟瞥他一眼:“只怕什么?”

  他道:“只怕会对公主不利。”

  她转头,望向大片覆在红叶树上的雪色:“也许她只是想还欧木氏的情,再与你重归于好也说不定。”

  欧木遥听了一愣,一阵静默后低着声道:“那是绝无可能的。”

  风涟依旧背对着他:“能好好在一起却偏偏如此折磨,实是不懂你们为的什么。你虽然不该对她说出那般重话,但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也该体谅你。”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声音,风涟不禁侧过眼去看他,只见他也看着自己:“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是我弃她于不顾,十年来,我甚至都不知她还活着,让她一人独自吃苦。我没有资格,再让她谅解。”

  “可你十年来也为她吃了不少苦。”风涟放轻了声音,“她是不知这其中的事,才误以为你全然弃了她。你若不方便与她解释,等她回来,我去对她说。”

  欧木遥低下目光:“公主无需为此挂心,如今能看她好好地活着,我这一生便再无他求。”

  “你既爱她,就该好好同她在一起。”

  他别开目光,不知看着什么:“对有些人来说,只要能看着,此生便无所遗憾,无所心伤。”

  风涟不答。

  他心中似思忖着什么一般,犹豫着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想向公主求件事。”

  “你说。”

  他眼神平静,注视着她,半晌,才道:“无论今次长颜找父亲所为何事,都请公主莫要深究,留她一条生路,保她平安无虞。”

  风涟眼中微微一深:“如她当真与欧木南合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留她。”

  欧木遥躬下身子:“正因阿遥对此清楚不过,这才来向公主讨个赦免令。还望公主念在阿遥曾经在北宫塔中救过公主一命,届时能够网开一面,保长颜无恙。若后果委实严重,公主到时再取了我的命相抵便是。”

  她愣怔了一瞬,沉沉地凝着他:“你要一命换一命?”

  “望公主应允。”

  她心中微震,说不出话来。

  他又道:“我一条性命,没了便没了,实不值惜。若能以此换她一生平安无忧,也是死得其所,黄泉瞑目。望公主应允。”

  树上的雪渐渐融了,雪水滴滴答答自枝头滚落,露出一片片被洗得明净的鲜艳红叶,摇摆在午后的阳光中。

  日暮时分,天边云霞美丽而灿烂。

  亦蓝揉着眼睛走出房间,见到风涟站在庭里,便走过去唤她:“涟姑娘,你怎的回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风涟转身瞧着她一副惺忪的模样:“你身体还没有好,正是要多休息。”

  亦蓝一笑,看了看周围,不禁问:“你怎么不回屋里去,一个人站在这?刚才可是有谁来过了?”

  “就我一个,在这透透气。”

  她转脸看向天空。火红云霞间,盘旋着数只黑色凤头鹰,似一滴无意溶入艳画的墨水,渐渐在画上晕染开来,蜿蜒流淌在彩墨图案间,显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诡谲。

  黑鹰成群地飞旋了许久,却始终只听得一片扑翅的声响。好半天后,空中终于隐隐传来了一声悠长刺耳的呼啸,尖锐得像是要划破天空。紧接着,啸声一阵接一阵地响起来,声音纷乱交错,凄厉哀凉,层层黑鹰愈发密麻地集在一处,映着四面八方的火云,远近处的灿烂尽散发出一片死亡的色彩。

  亦蓝怔怔地:“这些老鹰怎么如此奇怪?”

  风涟锁紧双眉,默然。

  又过了一会儿,鹰群缓缓散了,原本密集的一点渐渐变得稀疏,最后一抹漆色也尽数褪去。

  散了……

  亦蓝心下愈发不安,轻声道:“在巫族的预言里,黑鹰是极凶戾之物,鹰现即为凶邪之兆,鹰散……喻死灭之劫,险恶难测,为至凶之兆。”

  风涟心口深冷,张了张口,欲说什么时,手臂却被亦蓝用力抓住:“涟姑娘,这几天可莫要再出门了,只怕外面不会太平。”

  风涟的手抬起,按在亦蓝的手上,想要掰开。耳边忽然传来了客栈侍奴焦急的声音:“姑娘,外面来了许多城主殿的军队,已经将阙天包围了!他们……他们说,找的是您!”

  脑中,绽放出一道冰冷的电光。

  到底还是来了。

  蓦地感到胳膊上一疼,亦蓝抓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扭头看去,她手背上已有青筋暴起,一张娇瘦的脸尽失血色,风涟感觉得到她的身体正死死绷着。

  她回头对侍奴道:“让他们等着。”

  亦蓝猛地一颤,风涟已经挣开了她的手,目光浑浊,辨不出丝毫情绪:“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些事情。”

  亦蓝不动半分,风涟目光微微沉了。

  亦蓝脸色苍白:“你怎会不知……为何执意要去?”

  风涟不答,轻轻拉开了衣襟,从里面扯出那条琉璃坠子来。她微一使力,便将绳子扯断,随后将那枚月牙形的紫色坠子递到了亦蓝面前。

  她薄唇微张,欲言又止,猛地拉过亦蓝的手,将坠子放入她的掌心。亦蓝不知所措,那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倘若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你就拿着它,去旁边的庭中找一位公子。若他在,便直接交给他。若不在……”她哽了哽,“把东西放在那里就行。”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涟姑娘,他会杀你!”

  亦蓝追在她身后喊,手颤抖着攥紧了琉璃坠子。

  风涟停了一下,背影在灿烂到刺眼的云霞暮光中显得安静飘逸,一头长发凌乱地飞扬起来,掩去了一身浮沉不定的幽凉:“她为我做了很多。”

  亦蓝的脚步停住。

  “所以,这次我也想为她做些事。”

  山海披上了一层绛红的流光,宁静的浮城也浸浴在万道彩霞深处,熠熠生辉。

  红衣浴光,凛冽飞舞在城道间,光芒笼在身上,带不来丝毫温暖,漫天遍地的橙红光芒映在眼里,感觉却像极了当日被困在北宫塔血海中的刺骨。

  初次来时,这城主殿中还是一片平和安宁,而今却是极致的死寂和冰寒,就连空气中也隐隐浮动着血腥之气。

  明明是和第一次来时走的一样的道路,这次却漫长得很,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外面应该已经有所变动了。

  她向主大殿而去,步履如风,极其飞快,心脏跳动的速度,也随着血液的流淌频频高涨。

  鼻尖,血的味道越来越浓。

  站在巍峨的大殿之前,当目光全数集中在殿堂中时,身子陡然间颤抖起来,仿佛站不住一般向后踉跄着退了数步。

  天地霎时间变得灰白一片,似有无数记忆要如潮流般地汹涌而来。

  但恍惚过后,却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寻不到丝毫记忆的痕迹。

  她好像从来没太注意过这个女子。尽管她陪伴了她十载岁月,尽管她和她日日形影相随,尽管她为她尽染杀戾戮气。

  但她始终只当她是手中的一件兵器。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竟想不起任何一段有关她的清晰的记忆。

  只依稀地记得她静静站在自己面前低眉垂眼的模样……每每面对着她时,她似乎都是那般模样,她也只记得她那般模样。

  想不起来,她是否曾站在她身后沉沉凝望她的背影。

  想不起来,她是否曾在她转身离去的某个瞬间黯然失神。

  想不起来,她是否曾在她安然歇憩时眉舒目展,笑颜淡淡……

  泪痕,是她为她取的名字,只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经的无能和软弱。每想一次,她的心都会更冷一分。

  她习惯了她在自己面前的一派恭顺,习惯了她在面临外敌时的刚劲冰冷,习惯了她一身冷冽傲骨,一张坚毅面容。有时,她甚至全然忘记了她还是条鲜活的生命,只完完全全地将她当作一把冰冷锋锐的剑。

  但这把剑不知从何时起,在她心中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一个位置。

  她守了她,护了她整整十年。

  风涟以为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会为她撑着,顶着,永远不会倒下。

  但是现在,她就倒在她的眼前。

  冰冷的巨索,将她的身体悬锁在大殿中央。她是昏迷的,乌黑的长发凌乱,血迹斑斑的面容透着死尸一般的苍白,手臂上甚至能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白骨。

  风涟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

  很多年前,那女子死时也是这副模样。

  欧木南就站立在殿中,看着她一步步极慢地走进来,说道:“不知公主可还满意?”

  风涟看向他。

  “从今往后,这世上将再不会有生死之说。”他忽然笑了,仿佛并未发觉那双漆黑眼眸中,一股弥漫无际的杀伐之气呼啸而出。

  “愚蠢。”

  “公主不信?”

  风涟抬手间,赤炎火红的镰刃对准了他,她看着他的眼睛浮起血红,眼底迸发的杀意更添一分血腥色彩。

  骤然间,尖厉的风声呼啸过耳,几道银影交错闪现,定睛一看,他的身前已经出现了数名杀气腾腾的卫兵。

  “不如先杀了你,我再看看她是否能将你复生。”声音冷如玄冰。

  欧木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公主可要想好了。当今世上除了臣下,无人知道如何唤醒泪痕大人。若臣下死了,或许她会一直沉睡下去。”

  浓郁的杀戮之气,在红衣之上爆破弥散。

  她第一次,如此地想杀一个人。

  “轰——”

  整座大殿在震动中轰然下陷,长镰携起冲天的虹光,在空中凝聚出火红云彩般的可怕大雾。却在突然之间,她的动作滞了下来。

  胸口竟是疼得像裂开了一般,手脚的气力渐渐流失,再也握持不住赤炎。

  长镰掉落在地面上,传来的声响模糊不已。

  她低下眼,凝视着胸前冒出的一截染血白刃,喉头的腥甜似乎愈来愈浓,最终忍不住猛地咳出了一口粘稠的鲜血。

  剑刃飞快地摩过她胸腔间的骨肉,砸落到地上。

  身后同时也传来一人倒地的声音。

  她费力地转过身去,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稀辨出一个跌坐在地的女子身影。

  那影子在她眼前分分合合,移晃不断,那张脸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湿热的血液润透了胸口的衣裳,她却恍若不觉,只觉得有一根利刺在她心上来回反复地扎入,拔出,再扎入……

  峭崖高临九霄,远近处的天空都浸在一片浓烈鲜艳的光彩中,孤鸟时而自崖头飞鸣而过,携来一串凄婉的啼啸。一人身着玄黑华衣,静立崖上,静默地凝望着远方绯火四溢的天际,对下方城池中的变动漠然无觉。

  他的容貌极精致,皮肤细致如美瓷,面容莹洁似白玉,眉宇清逸皎柔,尽揽天地华采。如夜漆黑的长发一半金带轻束,一半铺泻身后,随风微拂,美若画卷。一双眼睛湛蓝透澈,清明深邃,流转着淡淡静谧微光,一眼看去,仿佛能从那深处望见一片清沧流波,相映长天明净。

  雅而不浮,敛而不扬,远远而望,宛若苍穹绽放的天光云影,有如女子一般美得出奇,却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女气,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是山海万里的风华,也难及他一人。

  他孤身而立,久久凝望天边万千霞色,修长的身影似要融化在光中。

  忽然,一阵清风掠过崖头,一道翩然的白影在他身边落在下:“阿瑾,等很久了?”

  声音中带了几分懒散。

  来人一袭银白华裳,长发亦是银白,飘泻如瀑,眸若酒色琉璃,深澈潋滟,容貌美丽得惊人,纤细俊雅,如梦如幻,又自透一股如诗如歌的淡雅。

  “一个时辰。”

  “是有些久了。”他道,“去城里转了一圈,似珞的人已经和城内的军队交火了,好不容易才找机会溜出来……他跟我们打仗的时候,也不见有这么亢奋,同自己人开战火力倒还不小。”

  离瑾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远方似火的云霞间,不动半分:“大概也不是自己人了。”

  流歌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欧木南算盘打得精,只不过未免太容易引人起疑。如此疏忽大意,当真以为掌了星宿便万事大吉了。”

  离瑾淡然道:“他并不知泪痕姑娘的兵器殇刀实能牵制星宿,先前没用它,也只因痕姑娘未曾想到他会是星宿选择寄托的主人。若非如此,他并无机会制住痕姑娘。”

  两人说话间,长空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凤鸣。

  一头火红的凤凰掠过漫天彩霞,向这处崖上飞来。

这凰鸟生得极美,长而微卷的尾羽掠过云端时留下一连串星星点点的璀璨火光,浑身的翎羽宛如火焰,明艳耀眼,高贵而华丽。它展翅飞舞在绚丽光霞中时,整片天地似乎都是因它而生色。

  凰鸟在空中盘旋了好一会儿才落在了崖上,见离瑾对它伸出手,它便俯下头去用嘴喙轻触着他,任他在自己颈处的羽上轻抚。

  流歌睨他一眼,笑意懒懒:“焱凰一族生性孤僻得很,从不与人亲近。没想到从你把它捡回来的那天起到现在,竟黏了你那么多年。”

  离瑾微蹲下身子,从凰鸟脚处取下信笺,将信纸摊在眼前扫了扫。焱凰振了振翅翼,绕着崖头飞翔盘旋。

  流歌眼眸微闪:“怎么了?”

  “他到了。”离瑾淡然拂袖,收起信纸。

  “那也没我什么事了,”流歌目色一淡,挑向远空,“只要再寻个机会,把东西拿回来就好。”

  “这里毕竟不是镜月,有事先交给我就行。”

  “到底还是镜月舒服。不过,这里的美人不少,我还不想那么快走。”

  离瑾看了看他:“今年又娶了哪个?”

  流歌转回脸看他:“我现在只感兴趣,你何时能给夜上弦添位皇子妃,好给你那不成样的好妹妹做点女人的榜样。”

  离瑾欲言忽止,侧了身去轻咳两声。

  流歌淡眉一敛,正要起身却被他止住:“无碍。”

  “潇临前一阵还说你的情况好转了不少,几乎能痊愈了。”流歌微皱着眉,“今日怎么发作得比以往还频繁了些?”

  “许是昨晚没注意受了些寒,没什么大事。只是又得再调理一阵了。”他转眸,望向悬崖下方一片尽笼在暮色尘烟中的城池。

  盘旋在半空的焱凰再度在他身边落了脚,低下去用头颅轻轻蹭着他。

  流歌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真不知当年你没事跑到寒水中生生待了十天是怎么魔怔了,最后还得落个折腾人的寒疾。自找罪受。”

  他唇角微动,笑得疏淡。

  风卷过崖边树木枝梢,落叶翻飞间,倏忽闪过一道影子,又带起片刻微风。风息淡散后,一身水蓝衣裳的袭绫直立于离瑾身后,恭声道:“主人。”

  他微微侧眸。

  袭绫道:“方才有个姑娘闯入庭中,被属下给拦下了。她手上有块和主人身上相同的坠子,说是要亲手交到主人手上。”

  说罢,她将得来的琉璃佩取出,伸手往前递去。

  前方的身影,极其轻微地一震。

  沉沉如墨的黑暗深处,一朵火红莲花静静开放在天地中央。

  红莲的周围燃烧着一层明火,漫天遍地的漆黑里,风涟只能寻着火光走去。半截身子似乎都浸泡在一层冰水中,刺骨的冷和逆流的寒水让她每迈开一步都艰难无比。

  过了许久,她才走到那朵明火红莲前。

  莲心处忽然缓缓散开一片水波,一张明媚的笑颜在水纹流转间波动着清晰地浮现而出。风涟垂眼看着水中红衣女孩的脸庞,她明亮的笑容仿佛能照亮一切的火焰,肆意飘摇着,燃烧着,不管何时熄灭。

  周围的景象瞬息幻变,阳光穿透云层倾泻而下,整片天地都飘浮着一片美丽而清淡的芬芳。

  忽然间,这副美好的景象像被打破的镜子般四分五裂。

一把染血的利刃猛然刺破了漫天黑暗,水波中的笑颜溅了斑斑血迹,再看不清一点轮廓,天地浸满了凄迷的血红,无边无际地蔓延着,吞没了一切。

  风涟胸口闷窒得难受,只感觉周围的空气愈发稀薄起来,渐渐地,她再也呼吸不到一丝空气。

  一切都逐渐恢复了原本的色彩。

  她吃力地想要动身,胸口依然剧痛阵阵,令她浑身没有丝毫气力动弹。

  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好像正被人抱着,以为是疼出了幻觉,但那丝温度实在过于真实。她拼命地睁开眼,纵然视线里尽是混沌和重影,她还是伸手,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衣裳。

  静默时,耳边响起一个低柔的声音:“没事,再靠过来些。”

  疼痛中,她也顾不得其他,顺势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那人身上,目光正好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后方。

  分分合合的重影中,她看见跌坐在地、面色惨白的君长颜,还有匆忙赶来的千羽若……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容貌美丽的银发之人。

  然后,便是无极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