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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彼时愁肠(三)

四 彼时愁肠(三)

书名:蝶舞沧海I风涟漪作者名:潼泠本章字数:7850更新时间:2023-12-27 17:14:46

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冰寒,以及困住口鼻的水流,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风涟暗自恼恨,竟忘了腿脚的腐蚀之伤,刚一入水便觉得皮骨像被撕了开似的,疼痛刺入骨髓。一个不留神呛了好大一口水,只觉得胸口发闷,头脑昏沉,灵力的运转也变得迟钝缓慢起来,渐渐什么也看不清了。

  四面八方都是极寒的水流,她的意识被冲刷得一片空白。

  神识涣散间,忽然感觉腰上依稀多了一股稳重的力道,托着她的身子向上而去。

  不知何时,她终于呼吸到了一丝空气,脑中眼前却仍然黑沉沉的一片。

  恍惚中,耳边依稀飘来一个哭笑不得的声音:“看来你料得没错……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她吃力地睁开眼皮子,视线模糊如蒙大雾,只隐约辨出两个人的身形,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一共也没听清楚几个字。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走了,另一人还蹲在她身边俯身观察她。

  她终于渐渐恢复过来,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微微一愣,竟是千羽若。

  十几天没见,他仍是一派温文之态,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忧色。见她醒转过来,他才松开了眉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风涟摇摇头,朝四下望了望:“你怎么在这里?”

  “恰好路过,”他扶着她起身,“见你跳下去的时候,真是被吓了一跳。”

  风涟扫了一眼他身上干净整洁的衣裳,道:“刚才谁和你在一起?”

  千羽若一顿:“一个朋友,是他救的你。”

  风涟眸光颤抖。

  他轻轻咳了咳:“听长颜姑娘说,公主和二殿下这次回来都受了些伤,腿脚不大便利。二殿下倒还算安稳,不过想必公主是坐不太住的,看来今夜这趟是来对了。”

  她冷冷一哼,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无尽浓浓夜色,声音略有晦涩:“我只想找件东西。”

  “可是长颜姑娘和二殿下的那件信物?”千羽若默了片刻,轻轻道,“长颜被逐出欧木氏后便被麒汐氏收留,她的事我们都清楚。其实有些东西,丢了便丢了,捡回来也只是徒增忧烦,没什么必要。”

  他见她冷眼斜睨着自己,莞尔又道:“也许自始至终,她只是怨二殿下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非但不拉她一把,反而无情地将她推开。但是面对自己生母的灰飞烟灭,又有哪个儿子能够冷静自如?”

  风涟静了一会儿,道:“连局外人都能明白的事,为何她不明白?”

  “大概正因为我们都是局外人,所以才无法了解那等被所重视之人怨恨抛弃的感受。”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的身影浸没在暗夜深处,一身火红不再似往日的耀眼张扬,仿佛浸泡在凉凉的冰水里,周身漫动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冷意。

  千羽若愣了愣,当即便转了个话题:“公主可还要找那物件?若不找了,我就背公主回去吧。”

  风涟转身拖着一双血淋淋的脚往回走去:“不麻烦你。”

  千羽若慢慢跟在她背后:“阿韶以前玩得累了不愿走动,都是我背着她回去休息,早已经习惯了,谈不上麻烦。”

  风涟看他一眼:“有你这么宠着,也难怪她越来越娇气。”

  他失笑:“就算我愿意宠,人家也不领情。”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风涟,她接过,见是一张柔软美丽的人皮,他解释道,“眼下全城戒严,到处在搜捕一名红衣金面的姑娘。公主若要出门,不可再戴面具,可用这张特制的人皮暂时改换容貌,方便掩人耳目。”

  风涟盯着手中的东西瞧了半晌:“灵皮换颜之术十分罕见,没想到你也会。”

  “我哪有这本事?有人关心公主,处处为公主想得周到,做得周到,叫我自叹弗如,望尘莫及。”

  她放慢了脚步,手指不易察觉地捏紧,将整张皮面攥得几乎变了形,好一会儿后才逐渐放轻了力气,缓声说道:“那就帮我谢谢他吧。”

  他不再答话。

  两人的身影愈行愈远,后方的雪地上蜿蜒着一道狰狞的血迹,或深或浅,一直蔓延到山林尽头的黑暗深处。

  直到雪又渐渐大了起来,才将遍地的殷红尽数覆盖在银白之下。

  酒楼向来是赏歌看戏聊闲话的绝佳之处,麒柃都城之中自然少不了这样的地方。

  规模一般的小酒楼就是供普通子民的酒饭,做些清淡生意。那些资力丰厚,来历不凡的大酒楼则是贵人与皇族消遣的地方,几乎终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或是看年轻貌美的女郎一番歌舞,又或是边享一桌炊金馔玉边听人谈天说地,除此之外,这些地方也多是商人或帝国皇族探听消息的场所。

  君长颜给风涟介绍了麒柃最有名气的千卉楼,据她所说,那是她经商时结识的一位好友所创办的,现下也是城中规模做得最大的酒楼,平日生意极好,人多热闹也容易避开各处的耳目。

  待日上三竿之后,风涟便以那张灵皮换颜,往千卉楼去了。

  到的时候,一楼正大堂中已是座无虚席,堂中央站着一名看似二十五六岁的白衣男子正说着故事,周围只有少数几桌人自顾自地或吃东西或同别人说话,其他所有人皆兴致勃勃地听着那男子的故事,时不时拍上两掌附和叫好,再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一番,然后变接着听讲。

  风涟上了二层,寻了处临栏边的位置坐下,角度正好能将一楼大堂收入眼底。大堂面积开阔,且为了便于说故事的人传开声音,四方墙壁都是以特殊的回音砖筑成,使固定雅间外的宾客也都能够听见下方的声音。

  她招手唤来一名侍仆,问道:“这里可常有人说故事?”

  那侍仆似乎茫然:“奴前两日才刚来做事,不甚清楚。只知道这两日来确实都有人在说故事。”

  风涟也不再多问,跟他要了一壶清水便打发了他。

  旁边桌位上,淡淡传来一个清邪的声音:“姑娘有所不知,这说故事的柏先生可是麒柃一宝,通晓神州各处的风雅趣事,上至诸国皇朝,下至民间百姓,见闻颇多,十分诙谐有趣,说许多人在这儿都是冲着他一张嘴来的也不为过。”

  她微愣,寻着声音来源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坐在旁桌的一名少年。

  说是少年,却又不大像少年,他的身形比寻常男子还要清瘦纤细,大概是和她差不多。长发如水一般柔亮,以紫金王冠高高束起,衣装贵气华丽,外披龙纹紫色流纱,领襟处大开,内里衬着雪白华衫,腰身覆了一层绛紫色软烟罗长摆,腰间玉带上不多不少缀着八颗光华无暇的水晶。

  最引人注意的地方,却是他是眉眼之间一副清邪神韵。

  明明是男性,面容偏生得阴柔难言,皮肤白似细雪,精巧的五官宛如世间神匠雕刻,一双眸子流动着淡淡冰灰颜色,抬眉挑眼间的神态高傲如凰。手中,正轻巧地转着一只金杯,举手投足都是一股玩世的性子。

  纵是风涟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她见过的人里,无论男子女子,都无一人及得上这人的精致。但论风华,他却像极了她记忆中的一名女子——

  那颗天上地下有一无双的绝世明珠,她的七妹,宇文汝嫣。

  想起来,上一次见到她,已是在两三年前了。

  他见风涟看着他不说话,扬起细长的眉毛:“姑娘可是不喜欢说故事的?”

  他的声音倒透着一种女子的清细。

  风涟转过脸去,杯子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有些聒噪。”

  他也饮了一小口,随后将银杯搁至一边,起身走到栏边看着下方的人群,默默听那柏先生说事。

  “……在被那乐师多次拒了心意后,湘公主便终日忧思,郁郁寡欢,此后患了一场大病,香消玉殒了。”说到此处,大堂中尽是一片唏嘘,柏先生继而又道,“湘公主那时也是王国一等一的俏佳人,多少男子慕而不得,她却一心只恋着那名乐师。要说这两人郎有才,女有貌,虽不是门当户对,却也匹配得很。无奈落花空有意,总敌不过流水无情。一代绝色的美人就这般生生没了,那乐师也未有伤情,后来,娶了另一名女子,同她过了幸福一生。”

  楼中许多常客也在他口中听过不少此类风花雪月之事,便有人不免感慨起来。

  “要说那乐师无心于湘公主,也只能是两人注定无缘,湘公主又何苦为了一个男人白送了性命。现在的女子,追求爱情莫非都是如此糟践自己?”

  在周围的议论声大起来前,柏先生摇了摇手中的白月扇,道:“倒也并非如此。那湘公主虽是个公主,却只空有一副美艳皮囊。她天性温吞懦弱,才情寡淡,脑袋空空,遇上一个看得上眼的人也只会一味地告白爱意。试问她若没了那张倾国的脸,天下还有哪个男子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真正有能有才的女子又岂会这般作践自己?对镜月和孤兰在下不甚清楚,但在我们梵天却恰恰有那么两个人,和这乐师,湘公主全然不同。”

  周围宾客听他如此说,也都不由得好奇起来。柏先生似有所感叹,脸上流露出几分钦敬之色。

  “梵天双骄,万世难求,想必帝国之中,无人不晓得此二人吧。”

  他话音一落,整座巨楼之内一刻寂静,却在下一瞬间,竟如同炸开的大锅一般轰然沸腾起来!

  往上数楼中的宾客都纷纷激动不已地凑到每层的围栏边,全神贯注地听着他接下去的话。就连先前那些只顾饮酒谈天,无意听故事的宾客也一个个放下了碗筷,将目光全数投向一个地方。

  柏先生一笑,摇着扇道:“梵天双骄之中,那汝嫣公主是何等风华绝世,才智过人,非但智慧修为冠绝天下,一身胆识和气魄更是叫人惊叹不已,在她十三岁那年,就曾代先帝前往帝国西境浅流城平叛。那时西境周边的小国发生叛乱,百万大军和数千名荒境流民势如破竹直取浅流城要塞,汝嫣公主持帝令赶赴西境,统帅浅流众皇军,并屡出奇招大败敌军和流民。战胜以后,她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将战俘安全释放回国,并派人将所有存活下来的流民都带回城中好生照看。当时任谁也不相信,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能有如此的智慧和胸襟。那一战后,她回到帝城复命,先帝便授予了她浅流与青磲两座皇城的统管权,不过……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拒绝了这份权力。”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四周围寂静无声,满楼的宾客都听得出了神。

  风涟边听他说着,心中也忆起了那年西境的战乱。

  就像蚂蚁总喜欢成群地围着一粒米,帝国周边也驻着一群不安分的蚁虫,时常在各方边界发起小规模战争,扰得父亲很是头疼。那次汝嫣做得确实十分漂亮,甚得父亲欢心。

  那紫白华衣的清邪少年忽然冷嗤一声。

  只听大堂中一青年女子愕然道:“单说浅流城便是十二皇城中仅有的两座临靠边界的城池之一,守的可是国境线,亦是战略要地,先帝竟肯将它的统帅大权交予汝嫣公主。那她为何不收?”

  柏先生扫她一眼,说道:“当时在场的王臣大人们都询问公主其中缘由,公主只说,她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击溃敌军,平复战乱,全靠的是和一位好友商量后定的主意,她一人揽不得这功劳。可她却怎么也不肯吐露这位好友的姓名,弄得先帝也很是奇怪。”

  “那这人到底是?”

  “此人……”

  “除了明傅皇族的瑾公子,还能有谁?”

  清亮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打断了柏先生就要出口的话语。

  众人循声望去,目光悉数集中在了二楼出声的少年身上,他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道,“宇文汝嫣拿西境的敌人没辙,自然是去求瑾公子给她出主意了。要不怎么说宇文家的公主都是草包?关键时刻只能靠别人家给想办法。说起来这瑾公子也是有气量的人,并不计较两族恩怨就送了个顺手人情给宇文汝嫣。她还算略有良心,没想着一人独揽好处。”

  大堂中一名中年男子猛然拍桌而起,怒道:“小子不经世事,成天就知道胡言乱语!七公主是何等人物,怎会去倚靠别人打胜仗?”

  少年冷冷一笑,还欲还口,柏先生摆了摆扇子,及时阻断了这段争吵。他一看上方那名少年,再看了看那中年男子,容色平和地道:“先莫着急。那位公子所言倒是我方才要说的,汝嫣公主的那位好友,确是瑾公子。”

  听着一片接一片的惊疑声响起,那少年好不快意地睨着那满面通红的中年男子。

  柏先生悠悠然地接着说道:“宇文、明傅两族怨结千世,人尽皆知。偏生上苍冥冥中又对这两族眷顾颇深,将重天千万年来的不世之材都赐予了他们。这两人虽被并称作梵天双骄,但外人多数知晓汝嫣公主的风采是如何倾世无双,对瑾公子反而是只闻其名,其余则所知甚少,只因他向来不喜参与帝国中事。如今放眼整个重天,有幸亲眼一睹他真容之人屈指可数,就连诸臣多数也只在他儿时见过他两回。这两人,一个在外锋芒毕露,一个隐世行迹难测,恐怕也没人会想到,他们早在多年以前就已是知交好友。

  “曲高和寡,知音难求,当一人遇到另一个与自己同样身为人中龙凤,在各方面都登峰造极,甚至比自己还要优秀的人时,难免都会一动欣赏之情。但怕就怕在,这种欣赏之情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变成了其他的什么……”柏先生依然一副似笑非笑的悠哉模样,扇柄有节奏地敲击着手掌。

  一人不禁笑起来:“莫非先生是想说瑾公子和汝嫣公主早已两心相悦了?”

  柏先生摇头笑道:“这么说倒也接近。瑾公子向来只是欣赏如七公主这般才情绝代,刚烈独立的女子,并无他想,但这七公主可没那么简单。帝城谁人不知她对瑾公子的一番爱慕追求之意?她知瑾公子喜好乐理,便花去数年时间全心研习音律。日夜苦学深究,只为同心中之人和上一曲,引他一次另眼相看。诸位说说,这般女子的追求,岂是那湘公主比得了的?”

  众人感叹时,那少年又不乐意了。风涟心忧他再出言不当,故作喃喃着道:“汝嫣公主确是个妙人。只不过她如此做,怕也只会让那公子觉得她更适合做一位好友,一位知己而已。”

  那少年听了,果真转头看向她,眼中流动着一股清澈的邪气,同时还掺杂了一丝淡淡的讶异:“姑娘竟说对了。”随后又是一声冷笑,“宇文汝嫣的小聪明真是用错了地。她未免太不了解人家,还好意思说是他的知友。”

  风涟咳了一声:“你很是了解他们,可与他们是旧识?”

  他脸色一僵:“当然不是。”

  只听下方柏先生的声音徐徐传来:“梵天的公子姑娘们,都喜爱赠送玉器或连心结以表爱慕之情。玉器有珍贵,重视之意,同心即是倾情结同心,这种风俗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传遍了帝国上下。就在两年前瑾公子的生辰时,汝嫣公主曾亲手打造了一条玉麒麟挂饰。那挂饰可了不得,麒麟本身以神州极为稀罕的沧炎玉,赤玛瑙,银月琉璃融合制成,又以沉香珊瑚丝做流苏结成心状,更有在帝室炉火中锻烧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火铜珠做挂坠,世所罕见。她就这么将东西送到了瑾公子手上,其意再明显不过。瑾公子也知里面这层意思,无奈他实是无意于男女□□,这礼怎么都是不能收的。那也是他第一次明白地回拒了汝嫣公主。”

  至此,许多听客都不由纷纷叹息。

  “汝嫣公主被拒了一次,也不悲不怒,既暂时当不成情人,退而求其次做友人也不能说不好。从那以后,她仍一如昔日般同他来往。”说到最后,柏先生顿了好一会儿,白月扇合了又张开,搁在下颌处轻轻扇动着,“其实又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心的戏码。至于这两人日后结果如何,也无人能知晓。”

  先前那名说话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道:“以他们的卓异,放眼梵天,怕是只有他们彼此配得上对方。似汝嫣公主这般完美的女子,那瑾公子怎的会无丝毫动心?他莫不是碍于两族之间的仇怨,这才一副有情似无情的模样?”

  他这一下猜测骤然引起了旁人的纷纷议论,二楼的华衣少年终究按耐不住,冷冷讥讽:“老家伙空想得倒挺来劲,什么梦话都给你说了。若他会喜欢上女人,我都能把你生吞下去。”

  中年男子听那一声老家伙已是怒火中烧,当即仰头尖喝:“不喜欢女人,难道他还是个断袖不成?”

  少年猛地呸了一声:“就算他是个断袖也瞧不上你。”

  周围顿时响起一大片哄笑声。

  风涟抿抿唇,静静仰头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男子旁边的青年女子忙转开了话题:“也不知道,这两族之间的宿怨究竟因何而来?几千年的水深火热不够,还得连累后代子孙跟着受苦,何苦要这么折腾呢?”

  柏先生笑了一声,道:“说起宇文氏和明傅氏的宿怨,都是他们老祖宗时候的旧事了,年代相隔太过久远。不过据传说,是与太古时期的一些秘事有关,如此一来外人便无从知晓了。”

  “太古时期?莫非与帝国传说中的那位真神帝祖有什么关联?”青年女子登时起了兴趣。

  风涟心中本烦乱不已,正听他们论及太古之事,不由得凝了神。

  柏先生点点头:“正是那帝祖陛下和恶神祭邪,相传重……”

  “扯什么帝祖,想得真够远的。”华衣少年扬眉间尽是懒散和鄙弃,“不过就是宇文家的老祖宗看不惯明傅氏锋芒太露,暗地里尽使卑劣手段害得明傅先祖几次遇难,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死。明傅先祖的子孙发誓要拿宇文全族的鲜血祭奠祖上,彻底触怒了宇文皇族,此后便燃起了两族之间的战火,至今不灭。”

  楼内寂然无声,竟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就连柏先生也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好一阵,才抬起眼睛凉凉看着他:“看来这位小公子今天是来砸场子的。”

  少年一声冷嗤还未出口,余光中骤然有一抹火红闪过,下一瞬,他的咽喉竟已被人紧紧扼住!

  他怔然,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说不出话来,只听她道:“你敢再说一遍。”

  那双眼睛如火焰般燃烧着,声音却似寒冰一般冷入骨髓。

  少年只呆了瞬间,渐渐地,眼底隐有一丝骇人的邪杀之气浮现:“给我松手!”

  风涟扼着他脖颈的手愈发紧时,身体却颤抖了一下,手指微微一松。瞬息间,一件硬物骤然横飞而来,重重击上了她的手腕。

  灵力强震在四肢百骸,她一抖,才不得不彻底松开了他。

  抬手一瞥,腕处淡淡浮起了一块青紫。

  一只银白酒杯在她脚边滚动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住。

  她心中又惊又怒,顺着酒杯掷来的方向看去,见是靠窗桌边的一白衣之人。距离有些远,无法看清他的样貌,只知道他穿着一身月华似的银白衣衫,身影映着外面的阳光显得恍惚迷离。他并不看她,伸手另外取了一只杯重新斟满酒,戏谑着打破了满楼寂静:

  “阿瑜,刚才那话若让你哥哥听了,可就麻烦了。”

  那少年咳了几下才喘过气来,听了那人的声音猛地一怔,看见他的瞬间,一抹惊诧即刻掠上眉梢,也顾不得旁人神色异样,清脆地唤了他一声:“流歌?”

  白衫男子只是笑,也不答话。那唤作阿瑜的少年狠瞪了风涟一眼,随后径直走向靠窗边的位置,同白衫男子聊起话来。周围的气氛这才慢慢缓和了些,众人又聊了开来,柏先生也识趣地不再提帝城中事,侃侃谈起了神州别地的雅趣。

  风涟再无心听他说事,重新在桌边坐下,全神贯注地听着靠窗边位置传来的交谈声。

  “哥哥呢,他在哪儿?你们都做什么去了?”

  “还问,做什么你不知道?”

  “……难道,那卷轴当真存在?”

  风涟眼神一凝。

  “明摆的废话。”

  “那得是多好的东西,能让你们都这么上心?”

  “是好东西,又不是好东西。”

  “乱七八糟的,听不懂你说什么。”

  他轻笑:“如果有件东西能开辟天地,扭转乾坤,掌控这天地之间的一切力量,同时也能颠覆万物,摧毁生灵,你说那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华衣少年微有疑惑:“有这么厉害?”

  “等你亲眼见到就知道了。”

  “这些稀罕玩意都是长了飞腿的怪物,能让你找到才奇怪。”

  “现在已经不用找了。”白衫男子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却又极是幽深莫测,“它们十年以前分散在各地寻找栖所和主人,而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它的主人是谁,要做的就是一个抢字。”

  华衣少年眼眸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这我可以帮忙!”

  “别瞎添乱。到时你哥不在,你再杀红了眼没人制得住你。”

  “……你别告诉他我要动手就是了。”

  两人接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声在风涟耳边渐渐低了下去,恍惚间,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丝凉意从头顶向下灌入,令她手脚也发起凉来,天地仿佛在刹那倒转了方向,无论往哪边看都是一片混乱。

  原来,是她一直想错了。

  本以为眷使不死不灭,泪痕也无可能受制于人,这才迟迟不行动,任她留在欧木南的手中。但十几日来她都音讯全无,本还奇怪着是什么邪力能断开她们主仆之间的锁链并困住眷使,如今想来,定是星宿无疑!

  若那白衫之人所言不虚,那么一切也都解释得通了。十年前星宿遗卷重现于世,分散在各座城池并寻找宿主寄托,欧木南便是那十二个被选中的宿体之一。

  可开辟天地,扭转乾坤,亦可颠覆万物,摧毁生灵。

  这就是星宿的力量。

  恐怕十年前,令麒柃全城陷入恐慌的黑夜魔咒也与这脱不开干系。

  风涟越想,浑身越是冰冷。欧木南若真掌有一方星宿,泪痕的处境定然极其凶险,在星宿的力量之下,她将不再是不死不灭之身,哪怕是生命灵气被吸噬殆尽,亦有可能……

  这十几日来,她在戮池亡魂的折磨中该是如何度过的?

  楼堂中的鼎沸人声闹得她愈发烦闷,目光模糊地四处轮转,终于找到了上来时的地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楼。

  白衫男子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银杯,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仓皇离去的红衣身影。

  华衣少年见他神色异样,不由问:“你认识那女子?”

  他回了神,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华衣少年哦了一声,懒懒抱起双臂:“我就说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奇怪的女子。”

  白衫男子却重新拿起了杯子,摇了半晌,才将酒水饮尽,喃喃自语着道:“应该是她,但这脸,怎么变了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