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梦中离音（一）

长空深远，绵延到无法触及的远方。

　　湖水映着温柔的流光轻盈波动，纤细的水澜在喧哗声中静静平复，再漾起，再归于平静，以此循环，不厌地反复着。

　　放眼城中各处，皆是一片繁荣安泰。

　　麒柃仙城是闻名神州大陆的仙灵盛地，隶属麒汐皇族的管制辖区，集天地间妖、灵、仙、鬼等不同生灵的灵气于一体，极玄妙且富含生机。要说城中自然灵气最为旺盛之处当属仙城流湖湖底的仙林，但也有传说说这湖底仙林极为险恶，是上古千年树妖栖身的巢穴。至于这其中到底有何玄机奥秘，从无人敢去一窥究竟。

　　梵天以十二皇城与四十八支族系为主干，每四族共同管制一城。麒柃仙城虽说是麒汐氏的地盘，实际是由另外四族管制，麒汐氏则与宇文，明傅，千羽三族一起统领帝域皇城。仙城的繁华盛景美名满天下，许多城外来客都喜欢到此观赏游乐。

　　说起外来客，就更不能不提到在仙城中久负盛名的阙天栈。

　　阙天是城中最大的客栈，其之庞大玄妙，可说堪比天宫仙境。只不过这座客栈虽然多是接待外来人马，却并非任何人都能住得起。阙天栈掌事的主人是城中出了名的古怪，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却都在她的一张笑颜下悻悻而归。

　　一路上听了不少这座城池的奇闻逸事，加上舟车劳顿，风涟也渐渐乏了，一手支着脑袋浅眠着，以至于泪痕在外面唤她也浑然不觉。直到泪痕来到身边叫她，她才顿时清醒过来。

　　“到了？”

　　“是，已经到了阙天栈外。”

　　风涟利落地起身，跃出皇鸾雪车。是一座白冰凝筑的巨大拱门矗立眼前，拱门两边分边立有一道约数十百丈高的水晶巨柱，除此之外不见一物。

　　她向前走去，踏入白冰拱门之中。

　　“哗——”

　　轻声响起，雾气似花雪一般，纷纷在她脚下汇聚成了一座开满鲜花的阶梯浮道。风涟踩上浮道，抬眼望去，前方雪雾落去，芬芳扑来，只见大片大片青蓝的花朵如雨飘飞，随着云雾向两方扩散，终于，露出了尽头极致的景象。

　　流光溢彩的楼庭长桥，浩然无边的山海回廊，一座座美丽而奇妙的建筑穿梭绵延在散发着青光的花雨之中，仿佛蜿蜒于青天湖水的画卷里。

　　当亲眼看见这一切时，心中还是不由惊叹，阙天的神秘与美丽，比起传说中还要来得奇妙。

　　果真不一般。

　　顺着青花流动的方向进入栈楼之后，堂柜前早有一名女子等候，见那一袭红衣，便笑吟吟地朝她招手：“姑娘，欢迎。”

　　她的容貌生得清舒淡丽，青蓝色的长裙，干净明亮的长发，双目晶莹如碧水两汪，腰间贴身挂着一支青玉短笛，看起来质地不凡。

　　泪痕笑道：“这位便是阙天栈的主人君长颜，君姑娘。”

　　“可是泪痕和涟姑娘？”君长颜笑吟吟地道，“前两天已经收到千冥大人的传信，都为两位准备好了。从帝城来此路途遥远，一切可还顺利？”

　　风涟心中已对她生有几分敬意和好感，颔首道：“路上并无异常，一切顺利。”

　　“那再好不过。两位应该也累了吧，我领你们去休息。”

　　君长颜笑着，正欲走出前柜，却听外面传来一个铃般明亮的声音：“长颜姐姐！”

　　听到那声音，风涟怔了一下，回头往身后瞧去。一名大约十七八岁的紫衣女子快步走进来，毫无停留地经过她身边，一脸怒气地对着君长颜：“流湖不好玩，你根本是骗我的！”

　　这女孩生得一副画似的容颜，红唇皓齿，浓眉粉颊，玉肌仿佛琼脂透着淡淡光华，一身紫罗兰色的华衣罗裙，乌黑的长发梳着繁复的发式，紫色花朵步摇悬缀乌丝之间，闪耀生光，一双眼睛仿佛黑水晶般清莹无暇，灵气四漫。

　　君长颜面对她的抱怨，面不改色地浅浅而笑：“六姑娘，昨天就跟你说过莫要去流湖，定会被赶回来的。”

　　“都几千年了，还有那么多军队看守，连麒汐皇族都敢得罪，看我回去不让姑姑把他们全都关起来！”她怒撅起嘴，生气的模样也是说不出的娇俏。

　　“六姑娘，出门在外说话要当心些。”君长颜的笑容愈发灿烂。

　　对她的性情再清楚不过的紫衣女子闻言便即刻住了嘴，她知道，这个女人的笑容越灿烂便越是惹不得。

　　“对了，瑾公子近来如何，还有潇临姑娘，怎么他们没有一起来？”君长颜扬眉，虽是发问，语气却并无任何疑惑之意。

　　她冷哼：“我怎么知道？让我和阿若先来，自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阿若也不知道去哪了。反正就喜欢丢下我一个人。”她越说越是气，“走走走，全都走好了！”

　　君长颜垂眼笑：“看来他们定是有要事。六姑娘也莫生气，等着他们就好。”

　　“等？我才不等他们，让他们找不着我最好。”

　　“说完了？”

　　声音清冽，很是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紫衣女子愣住，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个身穿红衣的女子。

　　她脸上戴了一张面具，辨不出五官和长相，静静站在原地，身上便自有一股气势叫人不敢轻视。金色蝴蝶的面具之后，一双清冽幽明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她。

　　紫衣女子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怒气瞬间冲上心头：“我和长颜姐姐说话关你什么事？你又是谁？”

　　不等风涟答话，君长颜便出声斥道：“六姑娘，说话当心。”

　　紫衣女子浑身一颤，不敢再说，不由得又朝风涟多看了两眼。

　　君长颜瞪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风涟：“涟姑娘，这凰韶姑娘说话向来直，无需放在心上。”

　　“我知道。”风涟依旧盯着那凰韶看，眼睛的温度落至冰点。

　　凰韶被她看得尴尬，只能强作镇定：“你看什么？”

　　风涟不语，半晌才收回目光，对君长颜道：“请带路吧。”

　　见她抽身欲走，凰韶赶忙拦上去，泪痕一个闪身便挡在了风涟身前，将她和凰韶隔开一段距离，笑盈盈地道：“凰韶姑娘留步，我家主人整整一天不眠不休地赶来此地，现在还是别打扰她歇息了。”

　　凰韶不得不把注意力全数集中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阵，疑道：“你们是来这里住的？”

　　“凰韶姑娘这话有意思，谁来这里不是住的？”泪痕打趣地笑道。

　　凰韶气结，转而又是一想，道：“你们是什么人？长颜姐姐竟会让你们……”话到一半蓦然停下，她看向君长颜，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君长颜道：“六姑娘，她们是我一位好友的熟人，来城里办事，暂时住在这里而已。”

　　凰韶显然不信，却也没有再问下去，看看泪痕，又看看风涟，眼珠狡黠地一转：“既然是长颜姐姐的朋友，那我们也交个朋友好了。我叫凰韶，那个凤凰的凰，韶秀的韶。熟悉的人大多叫我阿韶。”

　　风涟淡淡嗯了一声。

　　凰韶看了她们一会儿，依然没等到下文，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我都说了我的名字了，你们呢，你们叫什么？”

　　泪痕无奈地扫了一眼风涟，转而对凰韶道：“泪痕。”

　　凰韶立时清脆地笑出声，“你经常哭？”

　　泪痕默然，凰韶自知说错了话，只得住了口，目光绕过泪痕落在风涟身上：“那你叫什么？”

　　风涟转眸，目光淡淡扫过她，凰韶心中顿时闪过一丝异样。

　　她的眼睛，濯濯墨色晕染之中，依稀浮映着一片清冷无垠的流波月华，仿佛可以一直流泻到人的心里去。

　　确实美，却也极熟悉。

　　凰韶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我们以前……可有在哪里见过？”

　　风涟注视了她片刻，冷冷移开眼睛：“以前没见过你。”

　　凰韶僵了一下。

　　君长颜见状，轻笑着打破这阵尴尬：“六姑娘，风涟姑娘常年住家中不外出，今次是初来麒柃，你以前怎会见过？”

　　凰韶脸色稍缓和了些：“风涟？风涟……”她呢喃着道，“好听。”

　　君长颜笑道：“既然话都说明白了，那我就先带涟姑娘她们去休息了。六姑娘请稍等片刻。”

　　凰韶忙叫：“要休息，也要吃饱了才能休息嘛！涟姑娘，刚才是我不对，我请你用一餐吧。”

　　风涟步子一顿，眼波深处一丝异色忽闪而过，不作片刻停留。

　　“六姑娘，我这儿的厨子现在休息，暂时不提供饮食。”

　　“那有何难？长颜姐姐只要把厨室借我，其他我自能解决。”凰韶对她灿烂一笑。

　　“六姑娘，我可记得三年前你来的时候，那手艺实在是……”君长颜笑容僵硬。

　　“今时不同往日。”凰韶瞪了她一眼，“那次回去之后我每天都勤加练习，你如果试了我现在的手艺，肯定佩服极了。”

　　君长颜再次笑开了：“怕是你死缠潇临姑娘教你的，否则别说三年，就算给你三十年的时间也难有长进。”

　　“那……”

　　“既然你有此热心，那也不便推脱。”风涟转过身，语声清淡，“不过还是等君姑娘先带我们安置好后，再来尝姑娘的手艺吧。”

　　君长颜道：“无需太麻烦，在为姑娘安排的住处便有厨室，把那里借给凰韶姑娘就好。”

　　“如此也好。”

　　已经到了日暮时分，漫天紫红色的霞光如海，绚烂极美，零落的光斑地洒在绯红花朵尖端未干的水露上，染出迷人的光晕，随着天光变幻缓缓向下流动，沿着楼庭中的琉璃石小径旖旎蜿蜒，自成一处美艳光景。

　　风涟淡淡扫了一眼这处美丽的长庭，心中暗叹美妙，周围多以金色的琉璃铺筑，映着天光变幻会呈现出七彩的色泽，最为特别的是种植在四周的绯红花树，放眼望去，飞舞的花朵仿佛天边云霞铺落，美丽耀眼。

　　这花树像极了火焚天中的赤血蝶树，飞舞时，也是漫天遍地一片火红。

　　君长颜带着她在各处绕了一圈，边走边道：“先前知道姑娘要来，有些地方又重新整修了一下，不知姑娘可还满意？”

　　“有劳费心。”

　　四处游移的目光忽然停住，所视之处，是巨大的庭壁上一面宽敞奇异的雕窗，窗边镶嵌着一层五彩的琥珀，透过窗口，隐约可以瞧见对面摇曳的树影，“这对面可是还有谁住？”

　　君长颜顺着她目光望去，浅笑道：“那儿是君湘庭，是阙天最好的地方，向来无人能去。”

　　“现在也无人住？”

　　君长颜犹疑了片刻，道：“现在有位公子住着。他素来不喜欢有别人打扰，所以我也没和任何人说起。不过，还是不敢欺瞒姑娘。姑娘只需记得不要靠近那里就是，其他倒也没什么。”

　　风涟微微凝眉，心中虽奇，却也没再多问，又往雕窗另一边扫了一眼，便转身离开，朝厨室的方向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凰韶的笑语声，一进去，看见她拉着泪痕在台前百般忙活。风涟看泪痕平素冰冷的一张脸此时又尴尬又僵硬，不禁觉得好笑，一旁的君长颜恭敬道：“涟姑娘若无其他事，我就先下去了。”

　　风涟颔首允了。

　　凰韶一转脸瞧见她站在门口，忙松开泪痕走过去，亲热地握住她的双手：“涟姑娘，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我什么都能做。”

　　风涟看着那双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出奇的并未甩开，淡淡道：“什么都行。”

　　“你没有喜欢吃的？”

　　“有什么就吃什么。”

　　凰韶眸光忽然一亮，显然脑子里又有了新点子，两手一拍：“我知道有一个你一定喜欢，你先去外面等着，我马上就能弄好。”

　　风涟看了她一会儿，道：“泪痕可能跟我一起走？”

　　凰韶瞧了瞧泪痕，又瞧了瞧风涟，最后挥挥手道：“也罢，你们都出去，我自己一样可以解决。”

　　泪痕脸色一松，在凰韶的连连推搡下和风涟一同走了出去。

　　听了身后一声关门的声响，风涟才放下心来，问道：“路上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泪痕道：“是。城中近日确有异样，我已传信给千冥和雪世大人，让他们细查最近一段时间内麒柃的所有异动，应该很快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仙城异动怕是与星宿遗卷有密切联系，务必让千冥警惕，一切小心。”

　　风涟冷了声，抬眸，正面对着那面镶有五彩琥珀窗的庭壁，暮色的光影从格缝间映射进庭楼，洒落一地神秘的光彩，“还有，你再去查一查君湘庭里的住客，越详细越好。”

　　泪痕疑道：“一个住客而已，这又是为何？”

　　“此人不简单。”风涟走至那扇窗前，对面的设计十分巧妙，从这里望去只能看见一片淡碧色的树影飘曳，再无其他，“遗卷出世引各方窥探，此刻仙城各处定是暗流汹涌。阙天栈非同一般的居栈，若没料错……君长颜应是麒汐氏放在外界的眼睛。这阙天栈明是一间经商客栈，暗是一条情报锁链，此处所接待的住客放眼帝国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人物，无论我们还是凰韶，都是如此。长颜方才说过，君湘庭是此处最好的居处，里面的人又岂会一般……向来无人可居的君湘庭在这个节骨眼上却进了人，总让我觉得不安。”

　　泪痕听后一惊：“君姑娘是麒汐氏的人？那她和凰韶……”

　　“阿韶那丫头没什么心眼，自小娇生惯养，受人宠爱，这些事她姑姑和长颜想必也不会同她说，无需过于在意。至于君长颜，”风涟顿了顿，“目前和她接触太少，尚不了解，静观其变就好。依我个人猜测，她应该处于中立之位，不损任何一方之利，亦不助任何一方之益，她是商人，心中大概自有她的算盘。”

　　听那一声阿韶，泪痕便愣了一下，对她接下去说的话也只是断续地听了几个字。她看着主人纤瘦的背影，夕阳的光晖落在她肩背上，竟有一种别致的温暖。

　　泪痕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动静，风涟不禁转回身去看她，正对上那双漆黑如夜深邃的眼睛，轻蹙眉梢：“怎么？”

　　泪痕笑了笑，隐去眼底一抹深意：“主人似乎很喜欢那凰韶姑娘。这才刚认识便这么叫上了，能得主人如此待遇可真是她的福气。”

　　风涟微怔，眉眼染上几分冰凉，方才片刻的温暖已荡然无存：“我与她不过认识还不到半个时辰，怎会喜欢她？”

　　泪痕故作疑态：“不到半个时辰主人就如此了解她了，怎么知道她自小娇生惯养，还知道她的姑姑是雪世大人？”

　　“别说你才知道。”风涟知泪痕又在同她玩笑，也不动怒，“这般的娇丫头，谁不知她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何况方才在前堂，她亲口说自己是麒汐氏之人。”

　　“是，主人英明。”泪痕也不再寻她开心，讪笑着连连应声，片刻后又敛了神色，“只是这凰韶姑娘刻意接近主人，只怕动机不纯，若她是为了……”

　　“真是如此我清楚该怎么做。”

　　“是。”

　　二人谈话之间，皆未发觉后方厨室窗前的垂帘被轻轻掀起了一角，那双黑水晶般的眼睛盯着她们好一会儿，许久，才轻轻放下了帘子。

　　日沉月升，夜临大地。

　　清亮的月光从云海深处倾泻而下，整座长庭都被淹没在一片雪白的光华中。风涟坐在庭中的玉桌前，看着摆满了一桌的五彩斑斓的菜食，眉尖轻轻扬动了一下。

　　凰韶手中捧着一张大盘子快步走过来，将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中央唯一空出一块的地方，两手一拍笑道，“都齐了。涟姑娘，快尝一点。”

　　翡翠鱼珠，冰丝米，石墨雪糕，漪澜海荷露……一道道五彩斑斓，鲜嫩如含水晶之光。

　　风涟睨着她，不做反应。

　　“很没想到？”凰韶嘻嘻一笑。

　　风涟点头。她确实没想到如此娇蛮的她会有如此手艺，本以为只是胡来一番，却不想会做得如此正经，令人惊叹。

　　“有什么奇怪？这是女儿家都会做的。“凰韶垂眸含羞，面颊如桃。

　　“原来是有了心上人了，这也难怪。”

　　凰韶双颊蓦然一红，忙道：“别瞎猜，谁有心上人了？”

　　“你说一个养尊处优成天胡闹的小姐没事学厨艺做什么？”风涟漫不经心地用银匙盛起一勺鱼珠细细咀嚼。

　　凰韶眼神一黯，在风涟对面坐下来，双手托着腮，闷声道：“我只想证明她会的我也都会，凭什么就觉得我比不过她……”

　　风涟动作一停。

　　“他们都喜欢她，总是把我一个人丢下。”凰韶喃喃着，脸色越来越沉，“一个病秧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

　　无意地抬起头，发现风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立马把脸上的神情掩饰了过去，笑道：“看我真是，这一不小心就说到别的地方去了。别在意，试试这个，我酿的玫瑰竹酒。”

　　边说着，她拿过手边的银壶和两个晶杯，酒壶微倾，一股幽红色酒液流泻而出，注满了杯底。待两个银杯都注满了酒，凰韶便拿起其中一杯，正欲递给风涟。风涟的眼中却陡然掠过一丝寒光，无声地扣起大拇指和食指，指尖聚起一道旋流，随着手指弹起的动作射入庭后的花树。

　　茂密的枝叶受到冲击猛烈摇晃起来，数根树枝断裂砸落，瞬间落得凰韶满头花叶。

　　“这破树烂树！”

　　凰韶猛地站起，恼怒地拍下头发上的花叶。在她背过身时，火红的袖袂骤然拂过桌面，两只晶杯瞬间调换了位置。

　　凰韶愤愤回身坐下，将放在原先要拿起的酒杯递到了风涟手中，再拿起另一杯猛地灌了自己一口，嘟囔道：“明明没有多大风。”

　　风涟将酒口凑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酒液滑过咽喉的一刻，依稀感到一股奇特的芬芳渗透在四肢百骸中，好不醉人，不由道：“果真是玫瑰竹。”

　　凰韶笑道：“那可不是，玫瑰竹是我们帝国最好的酒品，只能用沧龙雪山上生长的碧玫瑰酿制。涟姑娘以前可有尝过？”

　　风涟轻轻摇头，转而，目光投至中央的玉盘，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异色。

　　凰韶笑得眼睛也在发光：“想必涟姑娘也有所耳闻，这就是焚焰火珊露。”

　　果不其然……

　　这道食肴在众多菜食间格外华丽夺目。盘盏两侧摆置着一对红色珊瑚，火红的珍珠被磨成细粉撒在软糯米上，雪白的米面也渗满了火红色，灼灼仿佛烈火。以红珊瑚草烹制熬成的面状细丝铺盖在红米上，数颗红珊瑚珠点缀在周围，宛如一片在熊熊烈焰中锻烧出来的星星般美丽，再伴上温热的香气向着四周发散，真叫人难以转视，垂涎三尺。

　　传说中的焚焰火珊露，食材以极其罕见的流琰米为主，火星珊瑚为辅，凝炼天地至阳灵气。此物极难烹制，一旦成功便是绝世珍肴。

　　风涟看着玉盘中食，眼神微显恍惚，“若没记错，焚焰火珊露只适合身受极寒之伤之人服食，若正常人食入，只怕会饱尝烈火灼心，灵脉尽断之苦……”

　　凰韶惊叹：“涟姑娘，你知道的真不少。”

　　话音未落，风涟双眸中陡然透射出凌厉的冷光，如同利箭般直射向她，她心底忽然无端地冷冷发起颤来。

　　下一刻耳边响起她冰冷的质问：“你如何懂得它的制法？”

　　凰韶被她吓了一跳，那目光直逼得她大气也不敢喘，呆呆地凝视着那面具后的一双寒眸。

　　风涟未发觉她的反应，只觉得心绪在激烈地翻腾。

　　她出生后不久曾经受过一次严重的大寒，那时体内寒气难抑，痛苦不已，每当发作时便浑身僵直冰冷，几乎快跟死人没有区别。风姗得知后心疼她，让红线不远万里，历尽艰辛去寻来了焚焰火珊露的食材。后来每当她发作，风姗便在空潇谷中制食，再让红线送到她殿中给她喂下。渐渐过了不到半个月，她的寒疾就痊愈了。

　　直到那一次，她被岚殊等人推入云梦寒河，再度患了寒疾。那时风姗已经离开，她的侍女红线被派遣到自己身边服侍。红线跟在风姗身边多年，也学得一手好厨艺。风姗或许料到有一天她会离开，早早便将焚焰火珊露的制法教给了红线，后来也是红线以食疗法治好了她的寒疾。

　　在她所知的人里，只有风姗和红线懂得焚焰火珊露的制法。然而纵使红线心思聪慧，手巧能干，她所做出的焚焰火珊露同风姗相比也要逊色几分。但是凰韶所做出来的……与当年风姗红线所制并无二致，甚至比红线略上一层。

　　凰韶对她实在琢磨不透，只好如实道：“这，这是我跟潇临学的，我的手艺也是她教的。我一个朋友身患寒疾，每次都要吃这个才能好一点，所以我跟她学了……”

　　风涟眉心狠狠一蹙：“潇临？”

　　这是她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是我的朋友……”

　　风涟的眼神渐渐平和下来，方才绽出的锋芒已尽然掩于清寒之中。

　　凰韶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抽着嘴角笑道：“涟姑娘，你还有……”话刚说到一半，她突然觉得脑袋一阵晕乎，眼前的脸也渐渐变得模糊。

　　风涟看着她，直到她彻底晕在桌上之后也没动一下，看着她昏睡过去的容颜，没有任何动作。

　　风凉凉地拂在脸颊上，心底也渗出一层冰凉。

　　身后柔柔响起一道笑声：“杯口上涂了美人醉，这种药对女子的效力格外大。一旦被迷醉的人，无论别人问她什么，她都会原原本本地道出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