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流明迷夜（三）

天色清寒，浅淡弯月游离云上。

　　水晶的座榻恍若悬于云月之间，一抹鲜艳夺目的火红身影坐落其中，容颜白皙剔透，忽隐忽现，一双冷眸折射着迷离又寒凉的光泽。

　　一袭强烈刺目的光芒燃亮漆黑的大殿，几个时辰前的记忆也随着这一袭光，浮映在美丽的眼中。

　　明明只是几个时辰而已，却感觉过得那么漫长，还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

　　泪痕安静地站在座下，双眼微垂。

　　这一阵沉默终随着泪痕薄唇微启而被打破：“现在外面大概都得到消息了，四大帝使已经准备好一切。”

　　风涟缓缓从座上站起，目光越过泪痕望向殿外。天寒城寂，满目冰凉，远处，朝天圣殿若隐若现。

　　天一亮，那里将会有一场暴风狂澜席卷。

　　这一刻不论是她还是他们，都等得太久了。

　　“星宿出世，必将引起各方动荡，加上新主即位，梵天已不是太平的时期。将来会发生何事，都无法预料，再结合预言壁密文的内容，神州大地已是危机重重。”

　　殿外天色渐明，泪痕目光渐沉下去，垂首道：“二公主可已有应对之策？”

　　风涟不答，默默动身而起，转眼间人已经到了殿门前：“先把那里留给他们吧。”

　　一线微明的天光破缝而出，已从天的另一端晕染蔓延过来，所过之处宛如被洗涤过的玻璃似的澄明。

　　天亮了。

　　帝国十二城动荡大起。

　　因为领域结界被打破，昨夜里凡是身在帝域之人都感受到了朝天殿的力量暴动，四族及城中子民人心惶惶，一夜之间帝者陨殁、新王登位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十二城诸族。天亮前，帝国四十八王臣及长老均聚于火焚天帝宫，等待第一帝使千冥的传召。

　　悬浮在天云之间的朝天圣殿在黎明天光中渐渐苏醒，但见大殿之中人影如海，气氛诡谲，来自诸族的重要人物都齐聚于此。所有参政属臣分成四列，巨道两侧各站两列，为首的四人各是四大皇族的首长和元老人物，以此排下去，共十二行。

　　真正为此事感到悲恸的只有四大帝使和宇文氏族内的人，此次宇文一族只有白亚和近十位先帝的兄妹到场议事。

　　大台之上站着一名蓝袍女子，她冷峭的眉眼比刀锋更要锐利，手握恒暝杖环顾下方，面对众人各自的议论她并无任何言语，只是安静站立着。

　　“雪世大人，许久未见了。”

　　位于第三列首位的一金色衣袍的男子向身侧的人温和开口，他银白的长发以蓝水晶冠整齐地束在脑后，头发虽白，面容却并不苍老，显得十分年轻而英俊，一身温文之气淡雅如水。

　　第四列首位的女子身着紫色华袍，容颜如画，眼神深亮，听那男子的问候，她侧目淡淡道：“千羽大人倒是比三年以前更加英气了些，想必这几年过得不错。”

　　男子轻笑了两声：“你过得不会比我差。”

　　紫衣女子眉峰一凛，冷冷哼了一声，仿佛少女似的俏皮。在目光扫到另一边，一个同样立于首位的人时，瞬息之间，眼神冷如霜冰。

　　千羽倚慕的目光同时也移到了仅与自己有一巨道之隔的玄衣男子身上，眼底温色淡淡消退不少。紫衣女子沉了脸：“老狐狸。”

　　那男子，有着出奇年轻俊美的容貌，玄衣墨发，如暗夜深渊，轮廓如刀刻一般线条分明，长眉入鬓，鼻梁修挺，便如浑然天成的美玉，寻不到分毫瑕疵。只随意往那一立，一身神威气华仿佛有千年的沉淀，震慑着众人的灵魂。

　　圣殿之中，独他合目静立，全然不理周遭之事。

　　“千冥大人，陛下死讯是否为真？”

　　紫衣女子不再瞧着别人，向前踏出一步，凝视着高台上的蓝衣女子。

　　千冥沉默片刻，收去眼中一抹悲意，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是。”

　　紫衣女子与金袍男子呼吸均是一窒，诸族骤起巨大哗然，空气之中暗潮激流。那玄衣男子仍无任何变化，依合闭目静立。

　　“千冥大人，昨夜朝天究竟发生了何事？”金袍男子不再一脸温和之态，沉声询问，“我等在帝城都感受到了昨夜陛下的力量传出，似乎，是与他人交手时造成的动静。”

　　千冥声音冰冷：“我们只知道昨夜有外敌闯入朝天，欲刺杀陛下，致使陛下丧命。当时只有我族二公主在陛下身边，详细情形除了她和她身边的护卫，无人知晓。”

　　所有人逐渐安静下来。

　　“千冥帝使这番说辞未免过于敷衍。”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响起。

　　众人瞧去，是那身披玄衣的俊美男子，修长如夜的眸，寒光波荡，锋利似箭，触及他目光之人，都纷纷心生威压窒意，沉重如被人扼着命喉。

　　“陛下的力量，放眼神州孰能匹敌？区区几名外贼何能伤他毫发，何况置陛下于死地……”玄衣男子抬起双目，深处隐着一片冷泽，那股锋芒令素来天地崩裂亦面不改色的千冥也感到极度的惶惶不安。

　　他继而又缓缓道：“昨日的动静是深夜传来，陛下怎会无故与公主深夜在圣殿之中。千冥帝使，在场诸人都是帝国元老，你这般遮掩可是不信任众位？”

　　“修奇大人所言过于严重。”千冥冷睨着他，持握权杖的手骨关节已经微微泛白，“陛下的行踪我等素来不全知晓，就算陛下昨夜来此另有事因，那也必是极密，我等如何得知？陛下只吩咐千冥今日朝会的召开及新帝继任事宜，其他一概不知。”

　　明傅修奇削薄完美的唇畔溢出一丝冷笑，他身后的一人开口道：“千冥大人，陛下可已择定继位之人？”

　　圣殿中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是他们所有人今日为此来的目的。

　　他们有的人，等待帝者陨落的一刻等了太久。帝国易主是一个绝妙的转折，一个绝妙的时机，一切计划和变化都有了机会就此开始。

　　千冥道：“陛下生前已有计较，诸位请耐心等待。”

　　“镜月帝国频频侵境，听说前两个月，他们的新帝已经即位。现在时局与从前大不相同，梵天诸族群龙无首，人心不稳，如何与敌军相抗？”紫衣女子道。

　　“雪世大人所言不错。”金袍男子淡淡应和，“帝国不可无主，现如今先帝已去的消息暂未传出梵天，必须尽快择出新主人选，以固帝国之业，稳定众心，绝不可给了异族趁虚而入的机会。”

　　紫衣女子正欲再言，却被明傅修奇淡声截断：“听帝使所言，陛下早已择定继承人选，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金袍男子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修奇大人所说不错。新帝人选已定，请在场诸位耐心等待，她马上便会来见诸位大人。”话音刚落，千冥似感觉到什么一般，轻拧的眉心松了一松。

　　下一瞬，她的脸色顿时一变。

　　不止她一人，所有人都是微微变了神色。

　　一层深暗金色的屏障骤然自圣殿中扩散开来，转瞬间将整座圣殿都包笼在内。那灵力来源正是明傅修奇。

　　“修奇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千冥沉了声音，心中微骇。此人实力又上一层。隐空领域是梵天结界术中最为高深玄妙的灵术之一，能在不借助任何灵器的状态下凭空发出隐空领域，这一点只怕连先帝也无法轻易做到。

　　“既是我梵天新主，必不能是泛泛之辈。虽是陛下亲自择定的人选，但若无法让诸族心服口服，又如何统御整个帝国？”

　　他冷漠的声音令众人心上都凭空生出一股迫人的威压，“若此人能在本座的领域内战胜本座，本座便承认他有资格担任帝者大位，并奉其为主。”

　　诸族并无一人反驳明傅修奇的提议。

　　或说，无人敢驳明傅修奇。

　　千冥面色沉凝。隐空领域与宇文曜隔绝时间与空间的领域效果相似，能将真正的朝天圣殿在现实空间中隐蔽，但还多了一点效用。凡在这层领域内的一切事物皆由施术者一人掌控，这一点对于在领域内作战的人万分不利。修灵者在作战时的灵力大多来自于所处空间的自然灵力供给，若所处的空间并无灵力供给，便只得提炼自身的力量用于作战。而在隐空领域内作战，对于除施术者外的人来说无疑处于极端的劣势，隐空领域中由施术者主宰，空间内所有灵力都只能为他所用，若要在毫无灵力供给的情况下战胜掌控领域的施术者，除非自身的力量和修为有一定极端程度的强大精炼。

　　紫衣女子已有怒容，她素来不喜明傅修奇，何况麒汐皇族曾受宇文曜恩惠不浅，先帝在世时与她和千羽族长都有不错的交情。如今见他此般为难，心下恼怒，正欲动手破除领域，却被一旁观察许久的金袍所阻止。

　　“现在不到时候。你若是出手，局面只会更乱，静观其变就好。”他道。

　　她阴鸷地瞪着他：“你就愿意放任如此？”

　　“修奇所言并不无道理。若是新主无法胜他，又有何力制衡梵天诸族？此事绝非小可。先看看动静，届时再出手相助也不迟。”

　　紫衣女子迟疑再三，终是忿然收手。

　　千冥自明白明傅修奇的心思。论实力，他是神州五位阳天九重的强者之一，论心计智谋，他是先帝在世时心中最大的毒患，论地位权势，他可说是梵天的另一个王。若二公主败了，他便有理由顺势掌权，届时整个帝国都在他控制之中。宇文皇族式微，恐不再会是明傅氏的威胁……

　　想到此时，她持杖的掌心默默渗出一层冷汗。

　　气氛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千冥感受到一道目光投落在自己身上，她转眸瞧去，果然是那紫衣女子。她看着她，迫切地希望她出面表态。

　　千冥艰难地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发话，领域外却忽然响起一道冷声，宛如明月清光，溅碎在众人之间，漫开一片寒凉：“大人执意请教，我也却之不恭了。”

　　众人恍神之际，一道火红的长影骤然穿透过隐空结界，飞跃至圣殿的最高处，旋身落座，大红的衣裙从空而落，轻盈垂落于错彩镂金的帝座下。

　　那身影来得突然，待众人回神，帝座上已倚了一抹张扬的红。长发擦过女子没有温度的面颊，浅淡的唇，澄亮的眼，微弯的眼梢，浓黑而沉静的眉，无一不显出睥睨万物的冷威。

　　千冥就站在帝座一旁，此时见了风涟到来，即刻便单膝跪了下去：“二公主。”

　　帝国之中极少有人见过她的面貌，宇文曜在她幼时便江她严密保护起来。这十年她亦只在暗中，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脸。族外人对她的印象也早已经淡了，这么多年来，似乎没有几人再会想起那个曾被预言会给帝国带来灾祸和毁灭的孩子。

　　而如今，她现身在了朝天圣殿中，更是在如此紧要关头。

　　殿下炸开了锅，紫衣女子和金袍男子目不转瞬地瞧着风涟看，明傅修奇的神色微微一动，目光中，染上几分探究和冷沉。

　　“二公主您这是……”千冥起身，微讶的神色在红衣女子的瞳孔中慢慢沉淀，她没想到风涟竟真的会接受明傅修奇的挑战。

　　风涟扫她一眼，并未说什么，继而看向下方，目光在众人之间游移了一会儿，最后落在立于首位的四人身上。右边的一男一女，一人着紫衣，一人着金衣，此二人应当就是千羽、麒汐二族的首长，千羽倚慕和麒汐雪世。

　　风涟静静打量他们片刻，又将目光动向最左边首位的白衣女子。白亚正一脸忧容地凝视着她，风涟朝她微微颔首，以示让她安心。

　　最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向了那玄衣男子。

　　目光交汇时，两人神色皆是一凝。

　　风涟望着他，从头到尾仔细审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与诸族王臣正式会面，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十年来，她不知多少次听到明傅修奇的名字。

　　他曾在四大皇族的朝会上暗箭冷讽宇文氏后裔窝囊无用，直言帝主继承者绝不可出自宇文氏族；

　　他曾在镜月敌军临境时公然责难父亲，让父亲联合梵天十二城兵力御敌的计划前功尽弃，而后他单单集结了四城十六族的力量便大败镜月；

　　他曾在父亲闭关时以帝王之名行帝王之实，擅自调离千冥、似珞两位帝使，以叛逆之名将另外两大帝使以极刑处决，从而斩去宇文氏两条强有力的臂膀，令四大帝使内部不得不重新整排。

　　他曾……

　　在火焚天，她听说了他的无数事迹，她排斥他，厌恶他，也钦佩他，欣赏他。

　　如此果断狠决，雷厉风行，如此智计超群，心谋过人。

　　这就是他的父亲，这就是明傅修奇……

　　风涟微微眯起眼睛，一丝危险的色彩从深处闪过，复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这老狐狸就在下面也同样凝视自己，他的身影，他的神态，都深深刻印在她心底深处。

　　这种锋芒，果真和她想象中及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仔细看看，这张面容，这般高深难测的感觉，这双时而淡漠时而冷冽的眼睛，还真的和他有那么一点相似。

　　但记忆中的他从没有这么锋锐。他淡漠，却不冷漠，他高深，却不危险，她虽不懂他，却想去懂他，想去了解他。

　　然而下方的这个男子，她亦不懂他，却更不愿去懂他。

　　打量许久，她终于说道：“父亲将帝位交付于我是真，但诸位大人想必不会轻易对一个素不起眼的女子臣服。修奇大人此计极好，梵天向来以强者为尊，既然包括修奇大人在内的诸位都对我心存质疑，那么就照修奇大人所说的来。大人身为帝国第二掌政者，又是如今帝国最强大的修灵者，倘若在这领域之内，我能够击败大人，想必诸位也不会再反对由我来接替父亲的位置。”

　　“公主……”千冥蹙眉。

　　风涟摆摆手，截断她接下去的话：“千冥，你是四帝使之首，父亲曾许你可随时代他处理一切事务。眼下你是这帝宫中权利最大之人，还请你做为见证，公平判决。”

　　千冥微怔，只得答允下来，同时用询问的眼神望了望明傅修奇，见他也无任何异议，冷声道：“那便依照修奇大人先前所说。还请二公主，修奇大人设下护御结界，以免波及诸位大人。”

　　风涟于座上飞身而起，立在明傅修奇面前，扣起食指和中指，身子一旋，脚下猛地拂起一阵飓风，强烈的气流将殿中众人一并卷入了另一空间。

　　女子俏生生悬于半空，红衣飘然，清盈嗓音泠泠响起：“为了不让修奇大人多损灵力，只得擅作主张将诸位转移到我自己的断空领域。这并不会对修奇大人的领域有所影响，请放心。”

　　这层断空结界是施加在隐空领域外的一层领域，不会对隐空领域造成任何影响。断空领域只有隔绝的效用，将范围只限制于作战的两人之间，无论期间断空领域内产生什么巨大变动，都不会对领域外的人有所波及，而领域外的人对内部情况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诸族心中皆有震动，不想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拥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施展如此大规模的领域。由此，他们也再不能轻视这个看上去十分柔弱单薄的女子。

　　无人不知，明傅修奇与宇文曜是生死之敌，两大皇族势同水火，难以两存。如今宇文曜一死，明傅皇族反击夺位的猜想是诸族心□□同所想。

　　而眼下，这位年轻的公主却接受一战定天下，岂能不叫他们为之震动。

　　“修奇大人，当心。”

　　话音刚刚落下，人便已消失在原位。

　　明傅修奇冷冷立于原地，并不动半分，一片气旋悄无声息自脚下卷起，随后，越来越猛烈地席卷而上，将他包围在中央。身后一道红色身形忽然闪烁而出，快似流星坠落般，携一股汹涌凛冽的杀气袭来。明傅修奇的身影亦是一闪，刹那间众人已捕捉不到两人的实体方位，只余下原地暴风席卷。

　　片刻后，众人皆是一震，不约而同地都感受到了一阵极其强大的力量碰撞发生在领域之内。

　　“轰——轰！”

　　空气频频被震裂开来，这阵碰撞持续了一阵后终于渐渐平复，玄色身影和红衣身影重新现于众人视线之中。

　　狂风呼啸，女子火红的衣袂张扬飘飞，猎猎作响，向来未束的长发肆意舞动，衬着一张冰雪般的脸庞，说不出的夺目耀眼。她双脚腾空，身子愈发变得透明，周身诡异的风息卷动衣角，携着一抹危险森冷的气息袭向她。

　　风涟猛然振起双袖，一束接一束破空而至，在她身边盘旋成凤，随后骤然化作无数道凤凰的虚影冲向对面的人，团团将他围裹在一片灼眼的血光深处。凤凰尖锐的长啸震得众人耳目轰隆，下一刻，顿时猝不及防地又响起一声浑厚的咆哮声。

　　风涟仰首望去，见那玄衣人影竟不知何时已掠过她上方，一片雷电光影在他身边凝聚而起，强大雄厚的灵力此刻充斥在领域的每处角落。骤然间，一道金龙巨影自他体内咆哮而出，以雷电般的声势暴冲而来，似要将她吞噬。

　　风涟心口一窒，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可怖的威压，心中暗道不妙。

　　金龙庞大的影躯轰然撞入凤凰以灵力凝聚的身体，只听得凤凰凄厉长啸一声，双翼振出气流狂卷，与金龙激烈地冲撞起来。

　　幸亏是在领域之内，否则，整座朝天圣殿都会被这阵强烈的冲击震得粉碎。

　　耳畔忽然划过一丝细不可察的声响，风涟眯眸，短短一瞬不留意，双臂竟布满了血痕。她心下骇然，冷眸骤然闪过寒茫，纤细五指结成花苞的形态，手心间绽出刺眼的红光，光芒褪去，通体火红的长镰再次现于手中。

　　半空，金龙巨影凌空跃起，双目焕发出奇异的光亮，身躯竟突然消散开来，化作一片金色箭雨，震荡着，呼啸着，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而至！

　　凤凰不及回避，锋利的长箭一道道穿透了它的身躯，一声惨烈的长鸣，已不再见凤凰的影子。

　　明傅修奇抬起右臂，掌心聚力，将漫空金色羽箭收于手心中。随后食指在空中一点，一层暗流骤然弥漫开来，带起一片惊心动魄的肃杀之气，四面八方将那抹火红包围。

　　蓦然之间，一道火红弧光如云间雷电般劈过，将周围的暗流轰然劈开了一道巨缝。明傅修奇面色微沉，身前幻化出一层烈焰屏障，将前方汹涌扑来的火红弧光抵挡在外。

　　待光芒淡去，红衣女子的身影逐渐清晰。

　　她手握一把火红的巨镰，残月般的形状，表面被一层充盈着妖邪之气的火焰所笼罩，却带着浓郁的阴寒之气。镰过之处，所有漩流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只余一片萧瑟。

　　此镰名为赤炎。

　　“极妙的灵器。”明傅修奇轻轻颔首。

　　一缕血水淌过她手腕处的肌肤，风涟微微喘息，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咽喉处，腥味愈发浓盛起来。

　　他竟是如此之可怕。即便父亲如今在世，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她还是勉强了些。

　　但现在的局势不允许她败。

　　明傅修奇也已看出她此刻受了不轻的创伤，瞳心深处，淡淡凝起了一片冰寒。现如今能在他的隐空领域内与他战至如此程度，这女子的实力的确是超出他所料想的强横。

　　此人不除，他日必为大患。

　　杀意已浮在眼底。

　　天地仿佛都在震动，黑紫色的光雾大片大片地凭空凝聚，雷电和火焰在半空猛烈地闪烁跳跃，一道道绽裂，像有无数无形的利刃飞动在风中。风涟身上的裂痕愈来愈多，白皙的脸颊上也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像被千万只虫蚁撕咬着般，颊上血流汩汩淌下，湿了嘴唇。勉强催动体内灵力，手中赤炎镰迸发出一股强流骤然冲散身边的雾气。

　　黑雾散去的一瞬间，她的瞳孔蓦然缩紧。

　　雾气消散的尽头，千万道紫红的光流宛如狂风骤雨，漫天遍地扑涌而来！她半口气也没来得及喘，整个人便被铺天盖地的光流覆没。众人惊呼，眼睛仿佛要被这阵强烈的光线所灼烧，纷纷闭住了眼。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明傅修奇会杀死她的时候，喷发的光流深处，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极浅极淡的紫色流光。这光极美，散发出的一刻宛若漫天星霞盛放，力量几乎穿透了整个领域。

　　领域被震碎，圣殿中一切如初。

　　众人还未从刚才那一战中彻底回过神来，眼下见四周一片平静，才知道比试已经结束。

　　处于关注核心的两道人影默默静立于圣殿中央。

　　不知是她隐藏得太好，还是一身红衣裳的颜色过于艳烈，表面看起来她似乎并无大碍，身上伤口中溢出的血流尽数融于大红的裙衫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次险些丧命。

　　血珠滴落在地面，敲起一声声细微难觉的声响。众人望去，见明傅修奇的唇边竟缓缓淌出一道血流。

　　“哗……”

　　惊议之声大起四方，诸族众人大惊而疑，能让明傅修奇见血，这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明傅修奇凝视着对面的女子，眸底仿佛闪动着一片黑沉危险的风暴：“这是……”

　　这女孩实力虽强，却还远不是他的对手，隐空领域之内她更处于劣势。这一战，从头至尾他都并未发挥全力，只是在消耗她的力量，同时一探她的修为。最后那一击，以她当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化解，可她不但毫发无伤，甚至还能发动反击在最后一刻使他负伤。

　　风涟不语，同样看着他，脸色愈发变得苍白，气息也在沉默中越来越低弱。

　　他正暗自心疑，双眼中，无意地映照着她胸口掉出的一枚紫琉璃吊坠，神色忽然不易察觉地一震。

　　莫非是帝灵珮护主？可这灵佩如何会在她的身上？

　　难道……

　　他目光更沉了一分。

　　风涟见他正看着自己身上的吊坠，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把坠子藏回衣底。

　　冰凉的琉璃贴着胸口的肌肤，似被火轻烧般地发热。

　　她记得当时，是这琉璃佩释放出的灵力保护了她，甚至击伤了明傅修奇……

　　明傅修奇看着她，久久不语。

　　千冥也察觉到风涟此番受伤不轻，忙至她身边询问。风涟冲她摇摇头，却见玄衣男子竟然缓缓屈下了身子，右掌置于左肩之前，上身微倾。

　　这是梵天臣民唯对帝者所行的大礼。

　　“公主陛下修为超绝，气度不凡，当乃重天绝世之才。”

　　圣殿诸臣也再无二言，整齐划一地以相同姿势行礼，单膝抵地，齐声臣服。千冥同随诸族跪拜，紧接着，将手中的恒暝王杖恭敬递上。

　　风涟抬手接过王杖，望着圣殿中齐拜的人影，耳边回响着帝国王臣悠长而铿锵的宣誓。

　　此刻，她站在帝国最高的地方，俯视族朝诸臣，俯视梵天子民，俯视神州浩土。眉心血蝶更如妖异，冷亮双眸宛如冰雪深处的一簇烈火，在被她眼神所扫过之人的心头疯狂燃烧。

　　此时此刻起，她就是这个帝国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