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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流明迷夜(二)

二 流明迷夜(二)

书名:蝶舞沧海I风涟漪作者名:潼泠本章字数:7996更新时间:2023-12-27 17:14:46

火焰颜色的衣裳飘舞在风里,红云成海,缭绕四方。

  女子美丽的面容,是没有温度的白皙,亦深深透散着一股苍凉与孤冷的神韵。

  一袭红衣从她肩头披落而下,肌肤有如冰雪凝成,不带一丝红润色泽,赤红纤丝在眉间勾勒出一只展翅的风蝶,若真似幻,美丽凄迷。她静坐于玉石阶上,空中银雨濛濛,雨丝不时拂过脸颊,水珠晶莹,顺着皮肤滚落下来,溅起珠玉落盘般清亮的声响。

  耳畔忽地划过一丝异样的风声,红衣女子睫毛轻颤,并未睁眼,右手五指指尖却悄然凝聚了丝缕飞烟红雾。

  一道银色身影骤然闪现,与此同时,风涟起身,屈指抬臂,指尖萦绕的烟雾顷刻间化作一团,挥向那道逐渐接近的影子。

  那身影忽然止住不动,下一刻,响起一道不卑不亢的声音:“二公主。”

  一团团汹涌而来的红雾凝结在空中,默默在红衣女子身前消散,她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泪痕俏生生半跪在她面前,并未抬头看她:“正如公主所料。”

  红衣女子的神情没有半点起伏,只是轻轻颔首,然后转过身子去看外边的雨,美丽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东西。

  泪痕直起身子,站在女子身后约几步的地方。她早已习惯了她这副性情,同她一起望着漫天晶莹雨丝,只觉得这雨,丝丝缕缕都是愁情,不由轻声感叹:“又是十年过去了。”

  红衣女子背对着她,泪痕没法看清她此时的神色,心中却知那是怎样一片深沉寒凉。

  那是她看了整整十年的目光。

  “眼下情势算稳住了,就算陛下再急于选立新主,岚殊公主再想推举七公主,都绝不是短时间内的事。只是现在最大的危险……明傅氏掌控着帝国大半的权势,势力遍布神州大地,甚至已有所渗透进我族内部。陛下心有传位之意只有我族之人知晓,帝国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在明傅修奇那老狐狸的监视之下,他日待梵天当真易了主,不知他会有何动作。”泪痕面沉似水。

  现下的局面就像一根绷得死死的弦,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的力道。

  但这根弦终究会断。

  所有拉着这根弦的人都在等着它断,却又害怕它断。

  周围沉默得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雨声和谷中回荡的流水之音,泪痕静静站在她身后,本想再度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红衣女子先她发了声:“老狐狸再狡猾,也难斗过雄鹰的利爪。”

  泪痕微怔,很快便又回了神,专注地凝视着红衣女子的背影:“二公主是想做这只雄鹰,还是做它的利爪?”

  红衣女子静默不语,半晌后,微微抬起头,飘忽的目光不知在何处流连:“阿痕,这些年你一直都明白,我只想做自己,只想凭靠自己。”

  “是,属下一直明白。”泪痕一贯冷淡稳静的声音中染上几分柔软。

  红衣女子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站着,默默看着长廊外如烟如雾的银雨,一片荒凉悄然浮于眼底。

  “空潇谷与十年前相比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泪痕不由感慨,“二公主每年都来这里照看这些花草,实是有心……对了,”她忽然省起什么似的,一双清亮的眼眸顿时漆黑如夜,“近来镜月帝国倒有件大事,属下也是方才得知。”

  风涟微微侧了侧头,示意她说下去。

  泪痕思虑了片刻,声音低沉地道:“据消息说,两个月前,镜月帝主逝世,新主已即位。”

  她一对纤眉骤然拧起:“两月前?”

  “是。他们消息封锁得很严,直到现在神州诸国都才收到消息。连我们这边竟也被瞒了如此之久。”泪痕语气阴沉,“现在梵天各城都得知了此事,今日族会结束后,陛下秘密吩咐了四大帝使准备三天后集结四十八王臣,于朝天议事。接下来只怕镜月会有所动作……实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风涟原本冷漠无色的面容微微泛起一丝凝重,握起衣袖下一双纤细的手。

  雨一直未停。

  天空苍茫,浸浴在夜色朦胧深处,雾色清寒,月白的玉梯直通宫城高处茫茫云海间的神圣巨殿。

  朝天圣殿中,灯火透明,碎光轻曳。

  大台上,华丽的帝座也沉浸在这静得无一丝风息的黑暗里,一袭黑袍的宇文曜侧倚在座上,他身姿僵硬,冷峻英气的脸廓此刻显得晦暗不明,微垂的双眸有如一滩绝望的死水,任狂风也惊不起半点涟漪。

 “唰——”

  大殿门忽然向两侧移开,一道纤影踏空而来,乌黑的长发和火红的衣影在半空划出飒飒的声响,摇曳不定的灯火忽然猛烈闪动起来,仿佛下一刻便会散得不留痕迹。

  男子昏暗而颓废的眼睛似乎被这一道突如其来的身影照亮,那深渊般的沉暗竟荡然无存。

  来人一袭火红衣裙,玉足轻点,身姿盈盈而定,白皙面庞映着斑驳火光,美丽绝伦。她微微昂首,直视着上方的男子:“父亲。”

  宇文曜从座上站起,身形瞬间移至她面前,冷峻的眉眼溢出一分难以察觉的喜色:“你来了。”

  “父亲密召有何要事?”风涟面不改色地询问。

  “泪痕应当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你了……”他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你有何想法?”

  风涟平平淡淡地道:“父亲心中定早有计较,何须特意问我?”

  宇文曜似乎料到她会有此一答,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

  “你和阿嫣都很出色,但是,能够承下帝位之人,只能有你。”

  风涟清瘦的身子不经意一震,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出现了极大的波动。

  “父亲为何……”

  “今日族会上,阿岚和泪痕闹得不太愉快,其他人我心里也有了底。”宇文曜淡淡打断她未说出口的话,“阿涟,你自小所受的不公太多,你也心知原因是什么。正也是这个原因,注定只有你才有资格。”

  风涟眉心轻蹙,以示不解。

  “你可曾听过,千万年前的祭邪之说?”

  “恶神祭邪,传说中他曾一度引发重天六国圣战,几乎颠毁神州,拥有无上毁灭与邪恶的力量。”

  宇文曜颔首。

  “数万年前,祭邪作乱于天地之间,神州沦落成为地狱。在最危难的关头,是我梵天先祖炼化成神,开启秘术天瞳,以耗尽生命灵源为代价借用了天穹之力,将祭邪禁锢于次元空间的狭缝。奈何祭邪过于强大,那一战虽令它肉身破灭,但它的灵魂承载了无数邪怨,自此之后不断觊觎着神州之人的肉躯。三国历代帝主屡次将它封印,无奈它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无论怎样严密的封守也终被它逃脱。千年万年来,它一直都在神州大陆寻找着可供其寄宿的肉躯。”

  “如此说来……这些传说都确实存在,时至今日也没有能够将它彻底毁灭的办法?”风涟微微挑眉,似是在质疑,又似要求得最后的肯定。

  “历代帝主,只能将帝位传于天生拥有真神体质,或是灵性极高的后代。这也就是无论阿嫣再如何出色,也不能将帝位传于她的原因。她本身并非真神体质。”

  宇文曜精深的眸中闪动着一抹微弱的光亮。

  风涟双眉蹙得更深:“如今世上当真还有真神存在?莫非,每一任帝主竟都是真神的神眷者?”

  “并非如此。”宇文曜沉声道,“自从太古圣战后,梵天真神的体质传承已经几乎断绝,到如今一代更为稀罕,只有真正的命运之人才能够得到真神的眷顾,拥有重天界最为强大的体质。这样的人,莫说在梵天,放眼整片神州大陆都难找出一个。所以并非每一任帝主皆身承真神体质。”

  “那父亲方才说除了拥有真神体质的人,灵性极高的后代也有资格继承帝位。如此说来阿嫣又有何不可?”

  宇文曜不答,只是抬起右臂,手心中长光闪现,恒暝杖已握于手中。杖底源源升起一道流光冲至杖端,流动在权杖顶尖上的九颗色泽各异的水晶中,绽放出一道弧状的屏障向整座圣殿扩散。

  领域?风涟心一惊。

  普通领域只能起到防御或是削弱灵力的作用,而宇文曜的这层领域却非比寻常,以施法人自身为中心,以固定的地域为范围,将时间和空间重叠封印。这种领域也能屏蔽范围内所有无关的事物与人,使整个领域化成虚空的天地。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只有朝天殿内的时间是正常进行的。

  大殿一片雾色苍茫,殿柱、灯火、帝座等所有陈设之物皆被领域的力量化成虚无。

  风涟瞧了瞧周围转瞬间的变化,心中微感惊奇。

  宇文曜抬杖,指向领域内仅有的一面覆满浑浊银铁的巨壁,杖端九晶成龙,骤然咆哮着俯冲而出,直直撞入那面银壁中——一片薄透的金光如水波弥散,覆过银铁,金光弥漫之处,晦暗污锈尽褪,焕发出极致的璀璨。

  金壁上飘洒出的点点微光映满风涟幽冷的瞳孔,她惊讶地望着眼前这面金光凝聚的画壁,不知作何反应。

  宇文曜注视着画壁,瀚海般浩然的双眸尽是飘逸的金色灿烂:“预言壁只有等到合适的机遇,才会受到恒暝杖的力量感应而开启,千万年来,这是预言壁第二次被开启。”

  一丝念头快如闪电般地从风涟心头掠过,深寒目中飘摇着一抹一拂即逝的光。

  宇文曜袍袖挥过,壁前那阵盛光骤然散去,壁画上,却同时印出了一行诡谲而古老的奇异字符。

  风涟识得,这是梵天太古时期创造的密文,是一种用在历代绝密记载上的密语,重天界无人能看懂的文字,是帝国先祖为了防邪徒利用重要辛密引起祸乱所创造而出的。

  流动着光亮的符文映在风涟瞳孔中,心中凭空升出一股莫名。那些构造繁复的上古密文在她眼里,不知不觉竟变作了一个个看得懂的文字:

  已逝神怨在花蕊中苏醒,星宿引光在黎明淡落,三途重天彼岸悲欢弑灭,花叶两极不得见,幽冥渺渺路无尽,帝世漩流神魂离境。

  恍惚深处,有一个喑哑深沉的声音在脑海里频频回响,风涟却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依稀是在叨念着那壁画上的文字。那声音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模糊,她一阵心乱,只觉周遭嘈杂不已。

  宇文曜凝着壁上的文字,良久才回神过来,发觉女儿有所异样,不由心中一惊,唤了她几声却毫无反应,心底暗道不好,掌中聚起一股浑厚的气流,猛地震在风涟肩头。

  感受到一股强力冲入体内,她颤抖了一下,无神的眼睛骤然恢复清明,直愣愣地瞧着宇文曜看。

  “阿涟,你有何感觉?”宇文曜此刻的神情看在风涟眼中,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风涟又是一颤,纤眉微拧,沉吟片刻后才迟疑出声道:“有人在说话,但没听清楚。”

  宇文曜低沉的声线隐约在颤抖:“你能读懂这文字,对吗?”

  风涟轻怔,再次转眸将目光投向那面墙壁,却发现上面的密文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只余下一片光芒泛滥。突然感到手心一阵灼热,风涟摊开手,竟发现那一行密文已化作光符附着在她掌心之中。

  头脑中依稀又响起那个喑哑古老的声音。

  “……花叶两极不得见,幽冥渺渺路无尽,帝世漩流,神魂离境。”

  耳边残留着回音所述的语句,风涟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宇文曜猛然僵在原地。

  风涟见他神色不对,忙询问:“父亲?”

  他一动不动地盯视着眼前的女子,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穿透,各样复杂的情绪纷至沓来,那般杂乱而难懂的视线令风涟为之怔愣。

  过了许久,那双日夜被折磨得不复昔日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但却近乎疯狂。终于,男子情绪难抑地仰天大笑起来,雄浑有力的笑声久久震荡在大殿领域的每处角落。

  她愣住,竟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

  宇文曜目光如炬地凝视着风涟:“你可知,除了历代天择之主,无人能读懂这壁上的密文。”

  风涟只觉胸中有什么东西在突突跳动。

  宇文曜正欲再说,便在这时,上空突然炸起一声破裂的声响。

  两人骤然仰头望去,只见领域屏障已被一道灵力凝成的巨刃凭空劈开,笼罩着圣殿的光层闪了几闪便灭了下去,整座大殿也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轰!”

  有冲击爆起,殿顶轰然炸开,激起漫天光尘。宇文曜脸色骤然一变,恒暝杖扬起,杖端九晶巨龙的口中喷出一道巨光,直射金壁,轰然一震后,预言壁随之裂开了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崩裂的巨大声响刺耳无比。

  宇文曜舞动权杖,又一道光绽放而出,预言壁竟在瞬间化作残石飞屑,四散飘飞。

  风涟轻轻倒吸一口气。

  下一瞬,她猛然凝起神色。八名身披银袍的蒙面者从天中飞落,每人手中都握有一把银白而寒冷的弯刀,刀刃尖端喷吐着浓厚的冰气,在空气中凝成霜光,明晃晃地刺得她眼睛生疼。

  宇文曜将权杖用力点在地面,身子径自悬空浮起,脚下旋出一圈圈波涟,带起狂烈的气旋向四方吹开。那八个银袍人纷纷释放灵罩抵御,气流不断猛烈冲击他们的防御,不但未被削减,反而愈发猛烈。风涟单薄的身子同样受不住宇文曜的气场,双臂撑开在身侧,一层红色流光从上而下笼住了她。

  身边一道银影旋转落下,泪痕手持银月弯刀,一手扶住风涟唤道:“二公主。”

  风涟抬头望向上半空正与那八人周旋的宇文曜。

  恒暝杖光芒狂烈,炙气如日,激得空气碎裂,宇文曜身形如风,于那八人之间飞速穿梭,所过之处频频绽放出血光。

  风涟手腕一翻,一把通体赤红流火的长镰骤然浮现在掌中。她飞身而上,冲入那八人所形成的迷阵中,手起镰落,速度快得令人看不清动作,在空中划出一连串虚影,带起狂暴无比的烈火刺入距离宇文曜最近的一名银袍人的腰中。

  那人闷声一哼,风涟利落地抽出火镰,溅出的鲜血染红了他银白的衣衫,也溅得她的瞳孔一片鲜血淋漓。

  那人随之迅速转身,风涟刹那间抬眸,对上的是那银袍人一双曼妙冷漠的眸。

  女子?风涟动作一顿,没再挥起手中的镰刀。

  银袍女子面前的薄纱渐渐晕开一抹血红,她捂住小腹,清冽的眼睛闪过一丝痛苦,下一刻便直直坠了下去,倒地不起。后方的银袍人一拥而上,宇文曜没来得及去顾风涟,挥起手中光华盛放的权杖,再次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风涟俯冲而过,镰刀之上的烈火燃烧成海,火海又在瞬间化成无数道细长的红剑,骤然暴刺向银袍的身影深处。

  只见得眼前一道红光掠过,一人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即刻便被长镰贯穿身体。

  风涟抬臂,高举着他血肉模糊的身躯,手臂一动,银袍人的尸身体便在瞬间脱离镰刀,流星般坠落,生生在领域壁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阿涟,回去!”宇文曜沉声一喝。

  风涟恍若不闻,镰刀烈火接连砍出,将那与她缠斗的银袍人的身子生生劈出数道狰狞的血痕。

  “属下去帮忙。”泪痕正欲往宇文曜的方向去,却被风涟冷冷叫住。

  “父亲已被他们的迷阵困住,破阵不是难事。他们的目的可能没那么简单,你若贸然闯去,只会乱了父亲阵脚。”

  又过了几瞬,三四名银袍人已然鲜血横流,遭受重创。恒暝杖上凝聚着开山裂地的旋流,震得地面也在颤抖,无形之中撕裂层层空气屏障,狠狠扼住了那几人的生命咽喉。

  他们痛苦地哀嚎起来。

  风涟一口气还未松下,忽然浑身大震,她十分清楚地瞧见在那几人之后,突然闪过一道透明的光。

  那道光悄无声息地劈开了宇文曜身前一层无形的屏障,另一道银白身影随风而至。速度极快,根本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风涟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飞快探出,凝聚起了一股她从未感受过的骇人力量。

  她瞳孔骤然紧缩。

  “砰!”

  半空之中炸裂之声不断,受了那人一击,宇文曜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反手挥出权杖,将那人震开。那人似乎也没有再战下去的打算,身形移向已经昏厥过去的银袍女子,伸手将她抱起,身影一闪,便以肉眼难见的疾速飞离朝天圣殿。

  “轰!”

  狂风暴起,巨大的气流将风涟托送而上,火镰已幻化缩小收回于袖管之中。她紧盯着那道如光似风的银白身影,杀意顿时从眼底汹涌而出。就在她将要逼近那人之时,那人突然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双美丽至极的眼睛,仿佛酒红的琉璃,直令人神魂迷醉。

  酒红的眼睛,似乎天生带着蛊惑灵魂的极致魔力,如落着星月之光的幽深和冷邃,在眼底妖娆潋滟。

  天夜静,星月明,淡淡的深邃,泛着水波般的涟漪,一直荡漾到天空的尽头。

  莫名熟悉的眼神,令她微微失了神。

  面对身后凶烈的杀气,那人只是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阵大风骤然狂卷而起,瞬间化解了她所有凝聚起的力量,她纤弱单薄的身体也随之被远远推了出去。

  那人显然是手下留情了。风涟微微稳住摇摆不定的身子,双足轻盈地点落在一处殿尖之上,火红的衣在风中猎猎飘荡,眸底骤然浮起一股浓烈的肃气。

  虽是两双不同的眼睛,可那样的清幽深邃,那般的摄人心魄,却与早已在她记忆中远去的那个人并无二致。

  那抹白影愈行愈远,直到化作一个飘渺的点,消失在云天一色的边际。

  “轰!”

  突然间,沉静无边的宫城间裂开一道光柱,如巨斧般直直劈进昏昏云霄中,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分裂成两片。

  风涟心头大震,猛然旋身,向朝天殿的方向疾速而去。

  作为朝天圣殿防御结界的云层已散,整座巨殿静静悬浮云海漩涡的上空,彰显出威撼天地的巍峨。

  圣殿中,泪痕面色惨白地站在一旁,宇文曜背对着她,高大沧桑的背影竟显得格外脆弱。风涟忙奔过去,在宇文曜身侧站定:“父亲,你受伤了?”

  他看向风涟血色尽失的脸庞,本来锋利英俊的眉目此刻苍白惨淡,整个人竟在短短几刻内苍老得可怕,像极了已然风烛残年的颤巍老者。抹去唇边快要干涸的血迹,开口却是唤道:“泪痕。”

  泪痕忙跪在他身边:“陛下请吩咐。”

  “答应本座一件事。”他抿起嘴唇,指间也残留着鲜血。

  “是。”泪痕垂首,声音冷硬。

  “你是我族唯一的眷使,有你在,阿涟势必会成为梵天下一任帝者。你定要全心辅助她,守护她,哪怕要你付出一切,也要护她、护我全族人的周全。”

  泪痕抬眸:“泪痕定会不惜一切守护二公主和宇文氏族,哪怕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不让宇文氏受半点损害。”

  “你有此心一言已是足够。”宇文曜沉沉叹一口气,目光转向风涟。

  风涟也定定注视着他。

  宇文曜抬起微微颤抖的指尖,握住风涟冰冷的手,“本打算在我离开后,先将这些事托付于你母亲,待她离世后再交于你,可没料到她竟比我还要早去。”

  “你的兄长和妹妹们都对你心存芥蒂,必不能助你。本想如果阿姗未曾离开,你们二人联手,必能领着梵天再创辉煌之绩。但当初是阿姗自己选择的离开,现在能够让我寄托希望的,就只有你一人。我知阿嫣与你素来不合,她本质不坏,实力也不在你之下。我会执意选你,是因为,只有你拥有真神的体质。”

  风涟蓦然凝眸。心中虽早已有所猜想,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不由得微微滞住。

  泪痕并未讶然,只是垂着眼睛。

  “你或许是不能相信……真神与祭邪的辛密,只有各国帝者知晓。从我继位以来的这些年,就一直在等待天选之人的出现。直到你的出生,”宇文曜微微抬首,目光虚无而游离,似在怅惘回忆着什么,“那天,整个神州天地都是赤血蝴蝶的影子……所有梵天皇族都被惊动,他们十分惧你,害怕你有一日会毁灭他们,他们迫切地要我将你驱逐,甚至直接处决。”宇文曜突然有了一丝笑容,“那时的情景,当真和你祖父出生时一模一样。”

  风涟微怔:“莫非祖父……”

  “不错,我的父亲正也是真神体质的拥有者。”他看着风涟的目光忽然多了几分悲凄,“我只愿你明白,不论是我,又或是你祖父,或是历代帝主,都是如此过来的……”话音未落,他又呛咳起来,殷红从唇角流出,滴落在地面。

  风涟忙抬起他手臂,右手按在他手心上,一股灵力缓缓从体内运出,渡进宇文曜体内。看着他逐渐平复下来,她心中更是悲恸。

  宇文曜的声音愈发轻了:“只有真神神灵所寄托的天命之人才能与赤血蝶树产生共鸣,才能够掌握预言壁的奥秘。接下去我所说的,你要记住每一个字。”

  风涟只用一双晶莹而凄冷的漆黑眼睛看着他。

  “祭邪出世,重天浩劫终将来临,神州三国再无可避。待我走后,帝国必将大起动荡,明傅修奇势必趁此发难。阿涟,你要明白你将面对的是什么。”语声之坚定,令风涟几乎没有开口的力气,“诸事我已交托于千冥和三位帝使,白亚也会从旁助你。待你继位后,内务可暂且交由他们管理。你必须去,寻回帝国太古的圣遗物。

  “十二张星宿遗卷,那是在古荒时代支撑天地的强大力量,是宇宙万物的擎天之柱。真神陨落后,十二星宿也随之消失,再无踪迹可寻。待十二星宿遗卷集齐之时,便是梵天真神再现神州天地之日。”宇文曜说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憧憬和向往,“唯有星宿重归,真神再现,才有望破除这场万世之劫。”

  他突然急剧地喘息起来,口中顿时鲜血如注,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风涟忙扶住他的身体。

  “父亲,我都记住了。”

  他蠕动着沾血的唇似乎还要说话,风涟马上噤了声,静静听他接下去的话。

  “阿涟,你要小心他……

  “天瞳象征之意十分可怕,历代真神神眷者本就极少,而拥有古冥天瞳的真神……千万年来只有一个。”宇文曜缓慢向前踱了几步,并未察觉到风涟的异样。

  空旷的圣殿寂寥无声,只有阵阵浮掠过的微风隐隐悲鸣。

  “彼岸国,重天阙,三途冥泉日不落。生死难决时,星月怀古,幽冥魂断处,帝世永固。”

  浑浑之音,浩气长存。

  他的声音,最后一次回响在这座圣殿。

  一点金光如星星般绽放在黑暗中,然后又是一点、两点,渐渐地越来越多。男子高大挺拔的身躯一点一点化作光芒飘散,将黑暗的殿堂映照得灿烂仿佛梦境。

  风涟眼前一片模糊,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那光极其刺眼,刺得她眼睛酸涩疼痛难忍。一片水雾在眼底萦绕许久,终于慢慢地浮上来,随后,又慢慢地沉下去。

  随着她心里最后一点光一起沉落,沉落到一个望不到头的阴冷深渊中。

  泪痕紧蹙的眉尖透出深沉,抬眸瞥了风涟一眼,又立马将目光收回。

  她的主人没有哭。

  自从十年前起,她就再也没有流下过眼泪。

  夜空星沉,灰蓝的云霭沉沉积压在九天云霄之上,山海大地安静地绵延在万里幽暗的长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