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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不记年岁(二)

一 不记年岁(二)

书名:蝶舞沧海I风涟漪作者名:潼泠本章字数:5157更新时间:2023-12-27 17:14:46

祭祖圣典如期举行。

  梵天四十八族王臣,长老及各族皇子女皆会聚于帝宫之中。圣典由帝主与神礼九官主持,融汇帝国四十八皇族圣血,向苍穹大地,祭奠圣祖之魂。

  每到了这天宫城中便十分热闹。

  本来这时候风涟该躲在殿里不问外事,但想起昨天答应岚殊的事,也不得不厚着脸皮一反常态。她将自己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选了一条人最少的城道通往用来祭祖的天殿。

  天殿不是一般的宫殿,是一座无比巨大的圣台,位于帝国最高之处,地势复杂奇险,被大片赤血蝶林包围环绕,无论远处近处,或是置身其中,都只能瞧见大片艳丽得刺眼的血红。

  赤蝶树的叶片呈蝴蝶飞舞的形状,而许多许多的赤蝶树长在一起,看上去便像成千上万的蝴蝶展翅纷飞,美艳难言,故将这片圣林命名为赤血蝶林。

  风涟仰头凝望着头顶艳烈的光景,赤血蝶叶大片大片飘落,纷纷扬扬,灿若云霞,烈如飞焰。

  她想起红线对她说过,在她出生那一日,整个神州都飘满了赤血蝶树的叶子。

  她的眉间,生有一块赤血风蝶的印记。

  那日,重天三大帝国皆被惊动,纵是帝主及诸族王臣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赤血蝶意喻毁灭。帝主请了帝国最强大的巫师,却也无法看出风涟的命轨,后来不知是谁在诸族之中传开一个谣言——这个女孩会为帝国,为神州,为重天界的天空铺上死亡的幕布。

  红线还说,那时帝国四十八皇族的王臣及所有长老联名上诉帝主,要将她逐出梵天,任其流亡,事情闹得很大。

  后来的事,她也不知道了。

  当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时,参赴祭典的人已经越来越多,除了帝都四大皇族之人,分布在其余十一城的四十四支皇族也无一缺席。

  每人都身着最华美的服饰,身怀最强大精练的修为,拥有最纯厚的灵力。

  他们都是帝国最出色的修灵者。

  风涟能感觉到不少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荡,如针刺一般,令她寒颤。她眼神一转,正好看见岚殊及上次见到的几位公主,她们凑在一起,边对她指指点点,边嘻嘻哈哈的谈笑。

  怀疑的眼光,讥讽的声音,风涟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为什么来这里?对了,为了找那个人。她要找他,要让他好好看自己一眼,她要告诉岚殊,她不是人人嫌弃的。

  风涟努力压抑心中的恐慌,四下寻找着她要找的那个人。

  虽然没有见过他,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个很特别的身影。

  忽然一阵大风袭过,吹散了漫天密集的红叶,直直袭向风涟。因是身后突袭,风涟又急于寻找他人,闪避不及,被狠狠卷出了数丈开外。

  身体上的疼痛令她眼前一片眩晕,挣扎之际,只依稀听见周围一片惊呼之声。

  刚才的撞击使她身上所有的伪装都分崩离析,裹在身上的披风脱落在地,一头黑发凌乱披散在肩上,用来遮面的红纱也不知所踪。衣衫散乱,面容狼狈,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个肮脏不堪的女孩,竟会是宇文皇族的公主。

  岚殊等人早已乐不可支,旁人瞧见她眉心间的赤血蝴蝶皆是哗然。他们都是帝国王臣,各族的首领和元老,当年便是他们联合提议将宇文风涟逐出帝国,放任其流亡在外。但帝主誓护其女,最终还是把此事压了下去。

  许多年来他们都没再听说过关于当年那个女孩的消息,以为帝主以别的办法将那女孩逐出了梵天,却没想到在今日祭典上,这个女孩竟又出现在了帝宫之中。

  风涟只觉得眼睛酸胀难忍,一滴湿润从眼底溢出,划过脏兮兮的脸庞。

  泪眼朦胧中,一双精致的黑靴出现在视线中。

  她愣怔,泪气氤氲,使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有一双温静美丽,却又淡漠无比的眼睛在凝视着她:“为什么哭了?”

  声音是出乎意料的清朗,宛如缕缕清流汇作甘泉。

  数年后,每当她忆起往事时总忍不住假想,若这时候她选择忍住所有委屈毅然离开而非软弱哭泣,或许她这一生也就这样过了,再难改变。

  那人慢慢蹲下身,一双干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地擦拭着。

  风涟痴痴仰着脑袋,努力想看清他的相貌,眼前却蒙了一层比一层厚重的雾气,那张面容,更是忽即忽离。

  她却不知,周围人都是一副痴愣模样,什么也不做,就只瞧着那人。仿佛不能相信在这天地之间,会有这么一个生得如此美丽翩然的少年。他一出现,飘卷的落叶好像获得了生命一般围绕着他盘旋,衣裳沾满了温柔的红色印痕,染出一道令人迷醉的风光。

  一阵压抑而燥动的沉默落下,众人齐齐下跪,右手轻扶着肩头,齐声道:“瑾公子!”

  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光——那种光芒,是尊崇,是敬畏,是爱慕,在这个以强为尊的帝国,他是所有人敬仰的对象。

  风涟浑身一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忙低下头去:“其实我……”

  “嗯?”

  她根本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吱唔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好可爱。”忽听那人一声轻笑,下一刻,一只白皙的手便伸到了她面前。

  “什么?”风涟一阵恍惚,身体却不受控制,任由那人把自己拉起来。

  “你很可爱。”他又重复了一遍,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抹去她脸上的泥污,“像只小乌鸦一样。”

  “乌鸦?”风涟茫然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虽然现在还不会走路,但是变成凤凰以后就能飞上苍穹了。”

  风涟一怔,尽管此时仍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还是痴痴地大睁着眼睛,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那人好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她的神智才重新清晰起来。想起方才种种,感觉四周围的人都在瞧着她看,顿觉尴尬无比,也不管眼前那人,径自跑开了。

  离开时,系在腰间的囊袋轻轻掉落在地。

  离瑾拾起地上的银囊,认真端详了一阵,转眸一瞧,那红衣女孩已跑出好远,小小的背影渐渐被大片铺天盖地而来的火红树叶吞没。

  风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好不容易见到他了,她也感觉到了,他一直在看着她,和岚殊的赌约是她赢了,她应该笑得很开心,可此时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

  直到跑得累了,她才终于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与赤血蝶林一片烈艳的景象不同。数里无垠的清丽雅致,水天一色,烟云缭绕,一片无暇之景,空气中深深飘散着丝丝缕缕冰冷的香气,宛如白雪国度一般,终年被薄雾覆盖,神秘而清幽。

  被眼泪和泥污染得浑浊的双眼一点点清晰起来,风涟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世外之境,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也不知该去哪里。

  她并不知道这巨大的宫城之外都有什么样的世界,什么样的光景,记忆里的景象,只有梵天宫城高入云际的巨壁,空潇谷中默然静立的月临草,云梦崖谷美丽空寂的山水石壁。

  “你是谁?”

  在她惊讶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喝。

  风涟心下一惊,扭头看去,却没见半个人影,暗自疑惑之际,背后猛地被人击了一掌,她连惊呼也没来得及,就狠狠摔在了地上,原本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

  “你,你不会哭了吧。”

  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没了方才的那份傲气凌人,她蹲下来,死死盯着风涟看,“我没欺负你,是你自己要哭的。你为什么要哭?”

  风涟缓缓抬头看向前方,第一眼瞧见的,是一双清灵动人的眼睛。

  琼脂般的淡紫衣裙,衬着琼脂般的肌肤,若有若无地散发着诱人的微光,着实令人着迷。两道纤细的眉高扬着,双眸格外明亮,年纪虽幼,容颜却是世间少有的明艳。

  “你不要哭了,别人看到定要说我欺负你了!”紫衣女孩有些急了,不停围着她打转,却不知说什么才能止住她的哭声。

  风涟对她的种种话语听而不闻,只顾流眼泪,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流眼泪。

  “你又欺负谁了?”

  好听又清淡的声音传来。

  紫衣女孩惊呼一声,忙从风涟身边离开:“是她自己跑到这边来的。阿瑾,我什么都没做,她自己就哭了,和我没有关系。”

  离瑾微怔了一下,慢慢向她走过去,边扶着她起来边道:“你若没做什么,她为何会摔倒了?”

  “我……”紫衣女孩哑口无言。

  一片混沌中,风涟只感觉一只手臂扶着她身子,将她拉起来。她熟悉他的声音,她知道这个扶她起来的人就是刚才的那个人。

  离瑾见她又是满脸泪痕,微微哑然,看了她半晌后才开口询问道:“你为什么又哭了?”

  “你不要问她了!我就是这么问她的,她不会说话的。”紫衣女孩哼了一声,“我看这丫头八成就是个小哑巴。”

  “阿韶,我听过她说话。”离瑾伸出袖子抹了抹风涟脸颊上的脏污,“她的声音很好听。”

  风涟浑身轻颤,鼻头一酸,眸中的泪水实在无法继续隐忍,一行行淌过脸庞。

  “你瞧,她又哭了。”紫衣女孩一挑眉,指着风涟道,“我可什么都没说。阿瑾,你快让她别哭了。只会哭,又不说话,我都没办法了。”

  他轻轻说道:“想哭就让她哭好了。”

  “阿瑾,修奇大人请你过去!”一个披着白袍的男孩跑来,见此地除了离瑾和紫衣女孩,还有另一个没见过的女孩,不由得愣住,“这位姑娘是?”

  离瑾并未回答,只是淡淡应了声:“我一会就过去。”

  “去什么,祭祖有什么好玩的,反正我不去,阿瑾你也别过去。”紫衣女孩冷冷一哼,瞪了那男孩一眼,“阿若爱去自己去就好。”

  男孩一脸为难:“可是他们都在等着……”

  “不必理她胡闹。”离瑾淡淡扫了紫衣女孩一眼,目光重新回到男孩的身上,“你和阿韶先去,我会晚一些,替我向父亲道歉。”

  男孩点点头,拽着嘴里骂骂咧咧死活不愿走的紫衣女孩离开,直到两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都还能听到女孩啰嗦的抱怨。

  周围又静了下来,风涟突然慌张地摸了摸身上,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急得快要再度哭出来时,一个银色囊袋递到她面前。

  风涟怔住,从他手中接过银囊,恍惚间想起大概是方才走得太匆忙不小心掉落了。她将囊袋紧握在胸口,声音轻轻地道:“谢谢……”

  “姑娘的名字是?”

  “……”

  许久的沉默。

  他声音中隐隐染了一丝笑意:“公主不愿说也罢。祭祖这样的场合,公主还是不去为好,以免再发生刚才那样的事。”

  风涟一惊,抬眸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收住,不再出声。

  在帝国地位举足轻重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闻名梵天的被皇族视为灾祸的公主。

  见女孩明亮的双眸瞬间变得晦暗,离瑾心中一阵莫名。

  风涟动着干涩的嘴唇,尴尬地开口:“你快去吧,他们又要催你了,不用管我了……”

  离瑾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颤抖了一下,再次抬头望去时,他已然走远。

  那身影,纤秀而孤冷,轻裹在身的玄色披风随风飘拂,乱了满地斑驳碎影,灿光摇动,乱世浮华皆能为他而失色。

  如此高洁,却也如此空寂,他的身边似乎从不曾有过任何人存在,那与生俱来的帝者风华更为这个如水淡漠的人平添了一分桀骜之色,令人甘愿一生仰望他的背影。

  细水流年,长烟如云,清湖九天烟流茫茫,水清花香。

  天影湖光,交相辉映,远山巍峨绵延万里,轻风盈盈。

  云卷云舒下,红衣女孩紧攥着手中香囊,默然凝视朦胧云岚间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手心冰凉的温度残留在发丝间久久不散,恍惚有股热流从胸口缓缓淌过,缠绵万千。

  祭典过后没几天,岚殊等人怀恨约她去云梦崖,将不谙水性的她推入了崖间极寒的水河中。

  雾色四溢,寒石碎溅,冰冷的水流困住口鼻,将呼吸尽数扼杀在胸腔中。

  几刻时间不到,那几个讥笑着对她指手画脚的女孩便结伴而去。

  睫毛上结起了厚厚的寒霜,脸庞微微发紫,身子僵冷得好像水面的浮冰。

  最后一丝意识也渐渐流失。

  半梦半醒间,一缕温柔的琴声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静静划转着,轻盈似鸿羽,又如一汪清润的泉,一直流淌到她心底最深处去。

  风涟终于慢慢醒转过来,一抹身影不知何时静静映在她眼里。

  水雾渐渐消散,那人的面容也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人,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他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张玉琴,白皙的手指在泛着晶莹水光的琴弦上轻轻拨弄,随手一奏,便是一段令山海繁花也迷醉沉沦的曲调。

  似乎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他缓缓抬眼,凝眸。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

  他的眸子幽深得望不见底,宛如天光凝结成的最无暇的琉璃,琉璃上落着星月的微光,明亮又朦胧,淡漠而深邃,含带着沧海流波的深远,波光朗朗,湮灭着万顷阳光和尘埃。一眼看去明明是那般淡漠,却又好像氤氲着丝丝温柔之意。

  他的皮肤是几近透明的白皙,面如莹玉美丽,眉眼精致难言,黑色发丝轻盈飞扬,如蝶一般连翩起舞,优雅脱俗,黑裳雅致,腰间系着一条玄色玉带。

  她又遇见他了。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样,想来,这世上应该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东西了。

  “醒了?”他淡淡看着一脸痴愣的风涟。

  声音干净透明,带有一种无形的穿透力。

  风涟揉揉眼,发现自己身上裹了一件披风,身子不再发抖,头发也干了。

  他停止拨弦,起身走到她身旁,轻轻蹲下身:“还有哪里不舒服?”

  风涟怔然摇头。

  见她直愣愣看着自己,他面上绽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恍如初春的细雨,柔柔坠在风涟脸上:“上次还没问到姑娘名字。我叫离瑾,离歌的离,瑾瑜的瑾,你呢?”

  风涟一怔,茫茫的眸子闪过一丝犹疑,发白的唇蠕动几下,涩涩地道:“可以不说吗?”

  他未有丝毫意外,只是笑道:“那以后要怎么称呼你?”

  风涟更愣,仿佛他的话是一篇深奥的文章:“以后?”

  “以后你再被别人欺负的话,可以来找我。”他蓝色琉璃般干净的眼眸中,掠过微淡而又奇异的光亮。

  “你的眼睛……”

  风涟惊怔,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离瑾已然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伸手揉了揉她头发,转身走向搁置在一旁的寒玉琴。

  古冥天瞳蕴含着神州太古时期最古老的灵力,象征着神圣的血脉和灵魂传承,皇族传说,神州历史上只有一位上古真神生有此瞳。

  “阿涟,”在他重新坐下的刹那,风涟突然喊道,“以后,这么叫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