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酸甜苦辣

这是半个月以来，沈乔乔第一次上灶台，也是五个学徒第一次看见沈乔乔上灶台，一时间，不管是心怀恶意还是单纯看热闹，那五个学徒都围了过来，如同在动物园里围观猴子似的，要看看沈乔乔是怎么料理的。

被这么多人看着，这些人围观的目的还不是关心爱护，饶是沈乔乔心理素质稳定，此时也有些紧张了。深吸一口气，沈乔乔心中重复回想姚昊伟的话，她想试试看，不用或者少用调料的话，自己能把食物做到什么程度。

挑了一块三文鱼的背脊肉，沈乔乔用最小的薄刃小刀，顺着这肌肉纹理，快速片开，从冰箱中取了一个2℃的白瓷盘子出来，将鱼肉舒展得放在上面，切了半颗柠檬，将柠檬汁挤上去，略抖了抖，将挤过的柠檬捏成对角扇形，盖在了盘子的正中间，乍一看，还挺可爱。

然后沈乔乔又从食材库中找到一块阿根廷肋条牛肉，做了个碳烤肋条，最终还是没忍住，做了一盘凉拌青菜，想着那两样荤菜味道都比较清淡，做调料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切了许多野蒜，又加了点鱼露，搅拌的时候，一股辛咸的蒜香味淡淡散开。

见沈乔乔只做了这么简单的三道菜，五个学徒互相小声议论了几句，也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除了三文鱼肉片还算有点摆盘之外，其他的两道菜简直随意得让人不忍直视。姚昊伟指出她这个缺点，又用公筷拨了几片鱼肉、一块碳烤肋条和半碗青菜过来，就着后厨的白米饭，分别尝了一下，说：“我先确定一下，你没有准备主食，确实是想用这三样菜来配白米饭的吧？”

沈乔乔点点头：“今天的白米饭剩得比较多，我不想浪费。”

姚昊伟摇摇头：“首先，你这样做的鱼肉，味道清淡，更偏向于刺身——但是刺身，是不能用来当白米饭的配菜的。其次，碳烤肋条的火候掌握得不错，但是分量比较尴尬，多一点，就能用它来当主食了，再少一点，用来下饭也刚好，我是说，就我和你的饭量而言。最后，这盘青菜，调料太重，掩盖了青菜本身的甜。”

姚昊伟给她的第一次试水盖棺定论：“半个月了，你还是不了解我们餐厅的定位，以及客人的用餐诉求。”

从第一次进入厨房开始，沈乔乔就经常听人夸赞她的厨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不留情面的批评。

沈乔乔想了想，不管怎么想用理智控制，都还是觉得有些伤自尊，轻声答应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吃完了晚饭，默默地离开了。

姚昊伟看着她闹脾气，觉得有些好笑，想着等她今晚好好想明白，明天再把其中的道理仔仔细细讲给她听。

沈乔乔离开私房菜馆的时间比较晚，等她到了公交站，就完美地错过了最后一辆公交车，她站在原地，怔愣了半晌，发现自己除了打的回去，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沈乔乔从公交站出来，边走，边张望着马路上是否有车子经过，还没走两步，一辆银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自己身边，车窗摇下，苏原那张青春冷淡的英俊面容，就这么出现在了沈乔乔的面前。

沈乔乔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苏原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乔乔抿了抿嘴：“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想到处走走，看还有没有的士在运营。”

苏原了然：“你住在大学城附近？”

沈乔乔点点头：“对啊。”

苏原打开车门：“刚好顺路，我送你回去。”

沈乔乔简直受宠若惊：“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苏原表情未变：“上车。我刚从私房菜馆出来，也有点话要对你说。”

一提到私房菜馆，沈乔乔一颗心五味杂陈，坐在了后座上，低着头说：“你觉得我不会通过月底的考核吗？”

苏原目视前方，很是冷静：“以你现在的状态，确实没办法通过。不过这是姚昊伟要关心的事，和我没关系。”

沈乔乔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新沉默下来。

苏原说：“你觉得，厨师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个，沈乔乔就自信起来了：“厨师是把食材加工美化，让顾客能吃到最好吃的东西的人。”

苏原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冷：“你对厨师的认知就是这么假大空？”

沈乔乔一个晚上被怼了好几次，这会儿也有点生气：“我没有说谎。”

“什么是最好吃的东西？”苏原根本不为所动，“是你觉得好吃，还是让享用食物的那个人觉得好吃？还是与场合气氛配合得刚好的食物最好吃？”

沈乔乔丝毫不畏惧他：“吃完能让人觉得心情好的食物，就是好吃的食物！”

苏原微微摇头，显然是有些失望的：“‘心情好’？这么主观的东西，怎么能用来做评判标准。更何况你是厨师，不是食客本人，你怎么知道，你做出来的东西，就能让食客心情好？”

沈乔乔想起那件坚定了她要当厨师的事，眼中露出一丝向往的神情来：“吃饱了心情好，满足了口腹之欲会心情好，肚子温暖的状况下，心情大多会好……‘心情好’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食物带给人的满足感，有数据表明，吃饱了肚子的人要更加乐观，这些，不一样也是纯粹主观的情绪吗？更何况，在食物的制作过程中，厨师上心的程度，这也是纯粹主观的东西吧？但一道菜好不好吃，不就有大部分是靠着这点纯粹主观的东西在支撑吗？”

沈乔乔很少有说这么一大段话的机会，这次终于说了个痛快，她的脸上不自觉带出笑容来，但很快，又收敛了回去——因为苏原的表情，正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沈乔乔有些惴惴不安——不是吧，就因为自己驳回了他的观点，就把这个看起来气质极佳的年轻人给气成了这样？那他会不会把我半路抛下啊？

好在，苏原自己做了两次深呼吸，把翻腾的情绪给压下去，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问：“刚才的话……什么肚子暖和了，心情会好之类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沈乔乔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小时候遇到的一个朋友。”

苏原快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情绪都收拾好了，但再也没有和沈乔乔说一句话。

一路上，两个人安静无言，连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苏原把沈乔乔送到了小区楼下，却在沈乔乔下车之后，忽然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