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她叫洛如是

　　曲锦扭脸看到赤脚现在门口的七娘，忙忙跑过去。

　　“怎么不穿鞋，快些回去穿鞋。”

　　曲锦一边埋怨，一边扯着七娘的领子往屋里提。

　　七娘只得穿上靴子再走出来，毕竟刚醒，站着跟曲锦说话时，身子总有些晃，索性直接倚在灰色的雕花门旁。

　　曲锦怔了怔，只顾着盯着七娘瞧，当日把她背来时，曹老头儿就把自己给赶了出来，这几日也不让自己进来，不知被他那小药童收拾的这般规整，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很是漂亮。

　　“怎不说话？”

　　七娘歪头瞅着他问，有几分淘气，脸上的表情也带着些活力。

　　“曲少爷，屋里那位快不行了，快些过来。”

　　小药童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只见她迈着胖乎乎的小腿，拉开刚刚发出叹息的那个屋子的门，甜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声音落下，发现七娘也在门口站着，摆手招呼她过去。

　　“你们快些过来呀！”

　　小药童跺跺小脚，七娘眼神忽散，空了几秒，忙得脸色苍白的往那屋里冲，曲锦也跟着跑了过去。

　　七娘进去，一眼看向床榻上那个对她笑的男人，眼帘一片模糊。

　　“七娘，过来。”

　　洛老爹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了，看着奔过来的七娘，心里很是愧疚，到底是不舍的，她才八岁，他舍不得让她年纪尚小就受尽苦楚。

　　洛老爹稍稍侧了侧身子，把头下的枕头往里推了推，看她看得更清楚些。

　　七娘缓缓挪着步子，脑子糊涂成了一片，不知道想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直勾勾的瞧着床上的人，四周寂寂都没了声响。

　　洛老爹拉着七娘的手，捏了捏七娘的小脸，故作轻松的笑道。

　　“七娘，前些日子我梦见你娘亲了，她说她自己在那边有点怕黑，她一个人哭的厉害，我想了想就答应她过去陪她了，七娘，你可记恨爹爹？”

　　七娘脸皱在了一起，脸上的肉抽动着，明明很悲憷，却死死咬着牙不哭出声。

　　她跪趴在床畔，拼命的摇头，甩出来的泪花迅速浸湿了被褥上绣着的竹叶。

　　曹钰林闭了闭眸，到底是老了，见不得生离死别，牵着小药童默默走出屋去。

　　洛老爹也不知该如何去哄她，心里也是难受的厉害，看见七娘身后站着的曲锦，便想着转移下话题。

　　“你是谁？”

　　“曲锦。”

　　曲锦往前走了几步，也不紧张，盯着这位昔日闯荡江湖的侠客。

　　“哦，是城东曲家那位小少爷？”

　　“是。”

　　“不愧是我素日里夸赞的小子，不错不错。”

　　洛老爹低头，看七娘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眼圈一下泛了红，伸手轻轻替七娘抹泪，带上流得太多了，一碰就湿了整个手面，洛老爹心疼的不行，这双眼眸跟她娘亲的一样，是水做成了，眼泪动不动就倾泻成河。

　　“七娘，到底是爹爹对不住你，不能看着你长大。”

　　七娘可劲儿摇头，洛老爹垂眸，看她把床边的被子抓皱又松开，一次又一次。

　　“七娘，好好长大，爹爹希望你一直跟之前一样，高兴的活着，其实爹爹和娘亲没走，就是换了地方呆着，还是会看着你，护着你的。”

　　七娘依旧摇头，小手抓着洛老爹的大手，抓得指尖泛白。

　　“爹爹知道，七娘是向来最听话的。”

　　洛老爹大手落在七娘发顶，拇指指腹揉着她的眉心，语重心长道：“七娘，记着，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即可，你姓洛，叫洛如是，是洛长崎和罗云素的女儿，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别再忘记你的名字了。”

　　七娘咬着唇点头，下唇被她咬出了血，把哭声压的很低很低，抬着头盯着他，断断续续承诺。

　　“爹爹，爹爹放心，如是记得。”

　　洛老爹满意的点点头，又吃力的撑着身子要起来，曲锦大约知道了他的意图，忙过去制止。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如是的。”

　　洛老爹抓住曲锦的手，手上的力度很大，看着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心里涌出千言万语，一字一句道：“谢谢，替我照顾好她，欠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曲锦看着那双眼，知道里面藏得千言万语，他何尝不想让曹钰林把他医好，等他好起来，哪怕让他在自己家里做苦力，也足可以让他们父女两人安稳一生了。

　　但是不论是谁，都逃不过命运的枷锁，曲锦心里突然有些像浪潮一样的东西想要爆发，但是又被压得死死地，那些东西已然生根发芽，驻扎在他身上每一处脉搏跳动的地方，又汇集在心口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后来过了很久以后，曲锦才明白，那就是所谓的成长。

　　屋子里很静，洛老爹眼睛眯着，手沉沉的搭在洛如是的发顶，大约是想到那年与七娘的娘亲相见，也是这般大的雪，她撑着那把红色的纸伞从桥的另一端缓缓步入自己的眼帘……

　　“爹爹，爹爹……”

　　洛如是终没能压抑住积攒的那些情绪，握着洛老爹的手，慌乱的哭喊着他，凄凉的哭声冲出屋去，裹着冬日里的冷气，跑到远处的山谷中回荡，久久不断。

　　曲锦眼泪刷得一下子落了出来，娘亲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自他懂事起，他就再没掉过眼泪，这是第一次。

　　曲锦紧了紧拳，觉得手中那冰凉的物件太凉了，凉气沁到他的心底，冻得他红了眼圈。

　　是了，刚刚洛老爹抓他的时候，塞到他手中一样东西，他知道这东西是交给他的，他却不敢伸手看。

　　院里枯树上的乌鸦一哄而散，飞入深远的高空，小药童莫名觉得有些难过，却怎么也找不到缘由。

　　小小的手抓着曹钰林衣物的下摆，小脸皱巴巴的仰着瞅着他。

　　“师父，为什么里面那个姐姐的哭声比之前我听到过得都要难过？”

　　“因为这个世上，从此真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药童想不明白，曹钰林也不再多解释，摸了摸药童的脑袋，牵着她，推开了门。

　　猛然打进来的光恍得洛如是眯了眯泪眼，她抬眸看着满身是光的曲锦。

　　“曲锦，爹爹死了，我该怎么办？”

　　洛如是抓着曲锦的衣服，哭的喘不过气来，曲锦弯下腰，眼圈也是红红的，扶着洛如是的肩，看着自己的影子打在她身上呆呆的出神。

　　曲锦伸手附在洛如是的手背上，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被上面掉下来的滚烫的泪珠砸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