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个人的婚礼

　　文茵木然的看着镜子中如瓷娃娃般的自己，层层叠叠轻纱弥漫，缀满软缎织就的玫瑰和珍珠拼镶的婚纱，就仿佛是跳梁小丑的面具，将真实的她盖得严严实实。

　　绝望的闭上眼睛，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

　　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虚伪的自己，恶心得想吐。

　　新娘的休息室中，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不管不顾的从窗子跳下去，结束这场闹剧。

　　传来一阵敲门声和不耐烦的催促，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又轻轻地用化妆棉擦干净脸上的泪痕，随意的扑了一层粉，弱弱的应了一句，“来了。”

　　门口，站着的是衣着华丽的妇人，她名义上的婆婆。板着脸，眼神凶恶，半分没有娶儿媳妇的欣喜。

　　一老一少，相敬如冰。一里一外，相顾无言。

　　文茵敛着双眸，谦卑的低头，把目光锁定在江母刘萍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上。颗颗圆润洁白的珍珠，衬着面前的贵妇更加优雅。“请问您有事情吗？”礼貌而疏离。

　　刘萍冷哼一声，斜着眼睛上下打量她。她从一开始就瞧不上这个便宜儿媳妇儿，自她找上门到现在为止，半个月时间，她除了用鼻孔看她，再没由多余的动作。这会儿见到她要死不活的模样，真想直接把人轰出去。

　　要不是老公现在在外面应酬客人，她才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文茵等了半天没听见说话声，抬头，平静的看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不卑不亢的等着她下达命令。

　　江母真是呕得要死，左右瞧瞧，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们。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刚准备扬起，却又被拉住。陪在江母身边的伴娘扭头朝她微笑，“阿姨，我来和嫂子说吧！”沈璐笑着揽过刘萍的肩膀，让她转身，重新朝宴会厅走过去。而自己，则一步跨进休息室。

　　文茵侧身给她让开一条通道，关门的时候顺势就倚在门边，抿了一下嘴角，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沈璐无声的叹口气，“嫂子，表哥没来。”她心疼的盯着新娘子，等她生气、愤怒、哭嚎和歇斯底里。

　　结果让她大失所望……

　　文茵踱步走到穿衣镜前面，落落大方的扯住裙摆，回眸一笑，“好看吗？”

　　见惯了妖孽妩媚的性感女神，也见过清水芙蓉的白花，沈璐还是被她的翩若惊鸿震撼到了。

　　澄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委屈和不甘，却又用笑意遮盖的刚刚好。洁白的婚纱包裹下的晶莹白皙的身体，更像是雪山下飘下来的仙女。

　　她仿佛是被她柔和如水的声音蛊惑了，点点头，“嫂子，很好看。”

　　“那就好。毕竟一辈子的婚礼，也只有这一次了。”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嗓子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声音哽咽，心底难免惆怅。

　　耳边回荡刘萍进门前的话。

　　平日里那么端庄的贵妇，对内对外的口碑一直是雍容大方。刚刚故意尖着嗓子在她门口跟沈璐说：“璐璐，你可别被这女人的楚楚可怜骗了。一张口就要钱。江家是有钱，可也不能做这种冤大头。弈鸣走了好，免得让他跟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举行婚礼。”

　　江家上上下下，除了强迫他们举办婚礼的江父之外，没有一个人喜欢从天而降开口要钱的文茵。

　　文茵心中苦笑，别说是他们，就连她自己，现在也讨厌这个穿婚纱的“陌生女人”。

　　“嫂子，我哥不是有意的，真的是瑞士那边的公司出了些问题，不得不去。”

　　文茵眼神也毫无波澜的看着沈璐，“谢谢你。”

　　沈璐羞愧的垂着头，手指捏着伴娘礼服的裙边，“我——”她本是善意的谎言，没想到一眼就被文茵看穿。

　　“时间快到了吧，我们是不是要出去举行仪式？”

　　“表哥都没回来。”她小声嘟囔一句。

　　“无所谓，两个人的婚礼和一个人的婚礼，还不都这样！”她居然还能笑出来去安慰起快哭了的沈璐。

　　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这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江弈鸣身边的朋友，第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的朋友。仿佛是给身陷囹圄的她，递过来一根救命的绳索，让她爬出水深火热。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真要哭了。”文茵把化妆棉递给她，“擦一下，要不江伯母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她自嘲的摇摇头，“我倒是无所谓了啊！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

　　沈璐含泪，伸手去接化妆棉，清楚的看见她两根手指上缠着创可贴，还有些不自然的红肿。“受伤了？”

　　“没有，职业病。”她悻悻的收回手，率先往门口走出，留给身后人一个义无反顾的背影。

　　在未来的日子里，每每沈璐想起这一幕，都觉得文茵纤弱的身体里，藏着一具天不怕地不怕的灵魂。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无怨无悔。

　　举行仪式的时辰正一分一秒的过，从头到尾没见到人的新郎和藏得严严实实的新娘依旧没露面。

　　在台下窃窃私语的声浪越来越大的时刻，文茵紧咬朱唇，挽着程父的手臂，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昂首挺胸，一步步走过红毯，直接走到台上。

　　主持人也傻了，公公牵着新娘走出来的搭配，他还没见识过。

　　正在他准备用毕生所学，强势挽回场子的时候，文茵微笑着却不容置疑的拿走他的话筒，“各位亲朋好友，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她清脆的声音透着坚定，两汪清水似的眼眸扫视闹哄哄的宴会厅，“弈鸣今天有事，人还没回国，所以婚礼也只有我一个人。不过我知道，他是愿意娶我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跟炸了锅似的。

　　不管是真关心的还是看热闹的，有生之年能瞧见江家跌了这么个大跟头，心中都盘算着各自的小九九呢！

　　她紧握成拳的双手藏在裙摆中，指甲死死的扣在手心中。仿佛只有这种痛彻心扉，能让她保持清醒。

　　为了钱，为了钱，一定要坚持下去。

　　纵然她以为自己已经被铜墙铁壁包围妥当，却还是忍不住心慌的颤抖。好几次，她张张嘴，都没能顺利发出声音。

　　台下攒动的人群，好像一片海洋，把她一个人淹没在其中，窒息而亡……

　　这一切都是真的，江弈鸣真的，真的奔赴他心爱之人的身边，将他的新娘，独自丢在他们的婚礼上……

　　受万人嘲笑……

　　文茵猛然从躺椅上弹起来，好在被安全带勒住，才没有出丑。她惊魂未定，长长的舒了口气。梦中的一切走马车一般的在她脑海中来来回回。衬衫被汗水浸湿，黏溺的贴在身上。

　　她靠在椅背上，扭头望一眼窗外渐渐变白的天空。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指尖还扣在手心之中没有舒展开。她凝视着手背，一根根缓缓打开手指，手心翻向上，惨白的皮肤因为突然充血变得绯红。掌心中残留的指甲的痕迹，一如刚刚梦中那般。这么多年，这个习惯始终改不掉。

　　她空洞的目光落在纷乱的掌纹上，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传来空姐甜美的声音。

　　四年，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