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孟衍君

　　五年后，陈国国都。

　　最近，陈国国都茂城的茶坊酒肆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孟衍君子旻了。

　　孟衍君子旻是今上幼弟，年少有为，丰神俊朗，尚未婚配，一直以来都是陈国子民茶钱饭后的话题，被议论不稀奇，稀奇的是议论的内容。

　　素来清心寡欲、洁身自好的孟衍君，平白无故地添了个儿子。

　　消息从城南传到城北，又从城北传回城南，不知传出了多少个版本，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孟衍君此刻却形容淡定，气定神闲地给他传闻中的“私生子”喂米糊糊，似乎对外面传得腥风血雨的言论全然不知。

　　“云戟，你说这巫族的术法当真如此厉害？”孟衍君一边给孩子擦嘴一边问身旁的青年，“竟然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婴孩封印五年，维持原貌。”

　　“巫者非凡人，自有奇特之处，”回话的青年玉冠银袍，剑眉星目，“只是，行如此逆天改命之事，于己于人，必有减损，恐不是长久之道。”

　　“不长久吗？”孟衍君低声笑了笑，不再说话。

　　孟衍君将孩子递给侍女，用水净了净手，随后对青年道：“你去帮我寻几个身家清白的嬷嬷来，我带他，到底不方便。”

　　柳云戟恭声应了。

　　二人正欲向外走，却听门外一阵喧哗。

　　孟衍君眉头微皱，正要发问，却看到两道身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不由抚额暗叹不妙，这两个小祖宗怎么来了。

　　“臣参见太子殿下，蕴仪帝姬。”柳云戟行礼道。

　　“免礼，免礼。”太子胡乱挥了挥手。 火急火燎地问道，“王叔，听说你多了个儿子？”

　　孟衍君并未回答，反问道：“怎么走得这么急？教人看见，只怕会说孙太傅平日的教导都成了无用功。”言辞间虽有教导之意，由他说出来却仿佛润物春雨细无声，毫无说教味，并不让人反感。

　　太子闻言，向后退了一步，理好衣衫，故作严肃，十分实诚地行了一个礼：“参见王叔。”半躬着身子，掩不住的机灵的眼神却从宽大的衣袖间瞟出来。

　　“你啊，行了，下不为例。”孟衍君哭笑不得。

　　蕴仪帝姬不知何时将孩子从房中抱了出来：“王兄快看，这孩子长得真好玩，肉乎乎的，

　　太子扫了一眼熟睡的孩子，伸手戳了戳他脸颊的肉，大约是手感不错，又补了几下，然后嘿嘿笑了，“这孩子和王叔一点都不像，倒像个小猴子一样。”

　　孟衍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小时候和他长得挺像的。”

　　太子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叔，他有名字吗？”蕴仪看着怀里的小团子，香香软软，煞是可爱，看他睡得香甜，就忍不住使坏，用手去捏他的鼻子。

　　“归祉，”孟行君笑得温和，“他叫归祉。”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每年中秋，王宫都会举行宫宴，君臣同乐，今年也不例外。碧瓦红墙内张灯结彩，宫人笑意盈盈，一身罗绮的舞女在大殿中央，轻歌曼舞，浅颦轻笑，纤细的腰肢随风而舞，羽衣飘飘环佩丁当，四面是鼓乐丝竹，连绵不断。

　　陈王坐在大殿中央，怀里是近来十分得宠的美人，虽说陈王这般行径不合礼数，但是两边的大臣却并未多言。

　　“那就是阿绪新得的美人吗？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说话的女子一袭流彩暗花宫装，气势凌人，是陈王长姐子荇长公主，她望着陈王怀里的美人，面露不虞。

　　而她口中的美人名叫婠婠，十分得陈王的欢心，入宫不过数月，就已经位列夫人，封号为“瑾”，今日瑾夫人身穿翠蓝彩绣长裙，十分楚楚可怜。

　　王后抬眸扫了一眼，看见瑾夫人依偎在陈王怀里觉得有些扎眼，迅速收回视线，有些生硬地回道：“是，那就是瑾夫人。”说完又忍不住加一句，“也不知道王上看上了她哪一点，宫中比她美的大有人在，倒偏偏是她入了王上的眼。”

　　“想必阿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过些时间就会倦的。”子荇安慰道，“这些事你向来看得开，也不用我来劝，放宽心就好。”

　　近日这瑾夫人的确是风头正盛，她在宫外都听说了，因此才特意趁今日宫宴入宫安慰王后。

　　她和陈王一母同胞，生母早逝，长姐若母，王后顾龄是她看着陈王娶进来的，当年陈王还是王子的时候被迫只身前往楚国为质子，留下一双儿女交由顾龄一人照料，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对待顾龄自然不同于陈王的其他妃子，他们算是患难夫妻，子荇是真心希望这两人能好好的。

　　王后神色黯然，是，她向来看得开，有什么看不开的呢？以她的家世，能嫁给陈王算是高攀了，不过是因为他当年落寞，后来陈王继承大统，没有因为她家世不够好就另立王后她已经很感激了。

　　至于其他的，反正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也就不奢望了，好在这些年来，他从不曾薄待她。

　　“对了，听说旻然得了个儿子？”子荇突然想起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好奇问道，孟衍君陈旻然与她并不亲近，处处合乎礼数却又因为太合乎礼数了显得有些生分，有什么事总是藏在心里，有时子荇会想，到底不是一母同胞。

　　王后点点头：“我也有所听闻，真的是没有想到，他那么个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风流事来。”

　　“他总不肯成亲，如今有个儿子也好。”子荇感慨，“要开宴了，我们进殿吧。”

　　两人又走几步，子荇停下来，欲言又止，拍拍王后的手，说道：“你是王后，必要的时候，就拿出王后该有的气势，有些人，该打压时就打压，不必手软，你是阿绪的妻子，是他百年后唯一的枕边人，再说了，你和他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不会为一个美人弃你不顾的。”

　　“是。”王后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正如长公主所说，这么多年的情分了，也只有情分了，她陪了他这么多年，怎会不了解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从来不重要。

　　殿内觥筹交错，陈王与瑾夫人言笑晏晏，接受着臣子的恭维，王后看着分外扎眼，她突然有些后悔了，是不是，该去争一争？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趾高气扬地进了殿，阿姐说得对，她是该拿出王后的气势。

　　不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直到宴会过半、酒乐已酣时孟衍君才姗姗来迟，寻着惯例入了座。

　　“怎么来这么晚？”子荇见他来迟了，面色苍白，低声询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衍君摇摇头，“没事，不过是刚刚归祉哭得厉害，哄了好久，有些累了。”

　　“归祉？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子荇见他主动提起，不由得来了兴致，“我倒是好奇你这个素来不近女色的孟衍君生了个什么样的孩子，什么时候抱来给阿姐看看？”

　　”等过段时间，一切都安置好了，一定带归祉去阿姐府上拜访。”孟衍君微微笑道。

　　子荇见状也不强求：“那就这样说定了。”

　　这时，大殿之上却出了一些变故，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快步走至陈王身旁，面色严肃，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陈王听后脸色大变，手中的酒杯被慌乱的扔在桌子上，酒水撒得四处都是，就连怀中的瑾夫人也被一把推开，身后佳人娇声叫唤，陈王却像丝毫没有听见，匆匆离席。

　　大臣们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弄得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陈王的贴身太监四喜也是一愣，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笑着打圆场：“王上有些困乏，先去偏殿歇息片刻，各位大人继续，继读。”

　　众人心知并非如此，却也不深究，只当陈王是真的累了，打着哈哈，继续推杯换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