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洗三

　　永化五年，十月初五。

　　一大早起来，家里就忙里忙外的热闹。

　　说是忙里忙外，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她阿爹并上她娘的娘家屋子里的人在屋子里忙。农家没有蓄婢。她爹自然只能亲力亲为。

　　按照规矩，小儿三日就要举行沐浴仪式。今日便是陶叶嘉的洗三礼。

　　洗三，可以说是出生后第一次仪式，也是相对来说最重要的一轮。为的就是乞求平安康健。

　　如今的陶叶嘉虽然好不容易还了本名叶嘉，这是她爹翻了三日经籍选出来，竟然还和她爸一个思路。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陶叶嘉自小就觉得自己名字就好比是添福、多子一类的。就是相对来说委婉了些罢了。但这名字伴随她二十八年，早就习以为常了。能够不变，真是再好不过了。

　　何况这名字，听着也不俗。再往深了想，那都是当初对她最好的祝福了。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可因为她爹陶凡予在她出生那日恰好高中解元，顺手取了个乳名元娘。家中人只道她乳名，少有唤叶嘉的。

　　只说是陶家元娘。

　　她虽有些郁闷，只可惜刚出生的小儿，吱吱呀呀说的话，别人只当是在胡闹。

　　外头香案一设，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供奉在上。一对小双包往盛着小米的香炉里一放，下压黄钱、元宝、千张等等。

　　无一不全。

　　陶叶嘉看不见外边的样子，却也能从热闹的声音里听出一二来。大都是陶家村里血脉离得近些的那几户人家罢了。

　　按照直隶地区的规矩，洗三往往只会轻一些亲近的家人。

　　不会特别隆重的大办。但却是诸位人家里最看重的一轮。

　　等外边的宾客吃完了“洗三”面，闹哄哄地夸奖着陶叶嘉的时候，柳家阿婆拐进屋里，将不哭不闹的陶叶嘉抱了出门。

　　在这个家里待了将近三天，陶叶嘉自认算是理清了关系。

　　陶家人口不多，当然是在陶家村里人口算不上多。这是从里里外外来吃酒的几门亲戚那里听来的。

　　陶家老爷尚在，虽是个田舍汉，但是脑子清明。向来对陶凡林与陶凡予是一样看待的。甚至稍稍偏向陶凡予。

　　赵夫人，名平娘，则相反，偏宠陶家长子陶凡林，从陶叶嘉她爹刚刚中了举就被赵平娘捉去给陶凡林补习功课就可以窥见一二。

　　而且，赵平娘可一点也不喜欢她这个小孙女。三日里，竟然一面都没有来过。不过这也没什么，陶叶嘉多少能揣测出，这个时候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可不轻。

　　下头两子，长子陶凡林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既不愿意把人生浪费在庄稼里。又没有读书的天赋，从十八开始科举，到如今整整十五年，还是个童生。

　　二子陶凡予在读书上天赋异禀。今年将将二十过半，已然成了举人老爷的身份。也是她陶叶嘉的老爹。娶妻秋氏，名玉冉，是陶凡予老师的掌上明珠。

　　至于她的伯娘……

　　“啧啧啧，这又是鎏金的又是镀银的，得花多少银钱哟！”孙兰娇一边嗑着一把从客人席抓来的瓜子，扭着腰就往摊子上的东西一个劲的瞧。

　　秋家富贵，也不介意支应一下小女儿。陶叶嘉的洗三礼的供奉，泰半都是秋家给的。

　　还不时伸出手细细品读一番：“女儿家家的，哪里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

　　杏眼一挑，就往秋家来的姑嫂耳边一凑，也没压低嗓音，直剌剌地就说：“弟妹啊，我看着这些东西，小姐儿用完了。不如捎带手给我留着……”

　　她家的大儿今年就要满十五，眼看着就是要束发的年岁了。这哥儿家年纪到了，那就是费钱，虽说不算是什么钱都要拿，只是这种可以省的地方，当然不会介意。

　　这钱嘛能省，就要多省。

　　柳叶眉、杏仁眼，就连粗陋无修饰的棉衣都掩盖不住那股灵气。就是见惯了现代打扮的陶叶嘉也不得不承认她伯娘是个难得的大美人。连这副扣扣索索的样子都带着些风情。

　　确实也是个妙人儿，她每回进了产房，都还要不着痕迹的拿点红枣花生出门。

　　陶叶嘉如今也动弹不得，每天的乐趣就是等她伯娘进屋，看她伯娘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然后状似平常地拿东西。

　　和陶叶嘉同辈的人可不算少，比起上一辈的人丁不怎么兴旺，这一辈可以算得上是热热闹闹了。

　　大房的两个哥儿，如今一个十五、一个十岁，都在乡里的乡学进学着呢。下头还有两个小的，都是女儿家。大的叫长芳、小的名宝珠。

　　这名字起得当真是再富有乡土气息不过。

　　宝珠这名，还是孙兰娇一力要求定下的。和她伯母这爱慕金钱的性子当真是再合拍不过了。

　　而二房自然也就那两位哥儿和如今刚刚出生了的陶叶嘉了。

　　再来就是秋家的几个人，秋家老爷是昭熙年间的同进士，现下在顺天府当个小官。韩夫人倒是出自商户，也是秋家能够维持清贵脸面的原因。

　　秋玉冉上头三个兄长，今日只来了行三的秋少方。坐在韩夫人下首，含着笑意看着被放在盆里的陶叶嘉。

　　虽说秋家是很有些名气的儒学世家，但是这一辈却是各有各的想法。老大早先就瞒着家里人学了武，又瞒着家里参了军。这些年一直在外历练。

　　而行二的秋少谊不知道和谁学的一手经商的妙术。在京城里生意是做的风风火火脚不沾地的。

　　也因此这一回，只有如今刚刚从书房放出来的秋少方过来了。

　　只是这么一晃眼，陶叶嘉遍认清了这底下的人，都要归功于她阿娘秋玉冉的念叨。不过对于自己的认知能力并没有随着年龄退化，陶叶嘉已经足够心满意足。

　　她乐颠颠地在桌子上打了个滚。

　　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心理上，该是个成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