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兄长姊妹

　　杨家姑娘出了什么事儿，聆雪没有问，她也是宫里头长大的，知道这样的话，便是问了，也只能得到一个官面的答复，总归杨家姑娘昨个儿还说要入宫进学，今晨就没了命，死的绝不干净。

　　迎澜见聆雪没有追问，倒是松了口气，若聆雪问了，她要怎么答？

　　聆婉总算被闹醒了，半支着身子扬起身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这是怎么了？”

　　“杨家姑娘没了，太后娘娘突闻噩耗，请了太医，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咱们也先起吧。”聆雪言简意赅的说了句，便要迎澜去拿衣裳，好在两人衣裳都是素色的，倒也不冲撞。

　　聆婉撩了锦被，趿拉着绣鞋就踩了出来，问：“怎么就没了？昨个儿不是还说的好好的，要入宫同咱们一道念书的吗？”

　　聆雪没问的话，被聆婉问了出来，迎澜面色一紧，不知如何作答，手里拿着烛台要放在高几上的，这会儿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聆雪见荔香已经捧了衣裳来，便拿了上头的那件外裳，给聆婉披上，温声道：“婉婉，这不是你该问的，咱们收拾好了，也得赶过去。”

　　聆婉很是听聆雪的话，遂不再问，由着荔香服侍更衣梳洗。

　　聆雪往楼下去，迎澜送下来，抿着唇角儿，轻声说了句：“太后娘娘这会儿怕心里正不痛快着，两位郡主要不还是在锦月楼等着。”

　　聆雪初来乍到，不知杨太后性情，杨家姑娘死的不明不白，若聆雪两姐妹再过去，落到杨太后那，就成了去瞧笑话的，怕会迁怒。

　　聆雪倒是意外，迎澜肯与她说上这样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先前还想着，身边只有荔香一个忠心的不够，这会儿倒觉得，怕除了迎碧外，都能养成了自己人，到底人心是肉长的，谁真心，谁假意，天成日久的，也就晓得了。

　　“不去怕也不成，我们就住在仁明殿后边，说什么都不知道，哪个能信？不过倒也不必往太后娘娘跟前去，我们一会儿先去端瑞公主那。”聆雪原就没打算往杨太后跟前去，怕正在气头上呢。

　　迎澜有些羞悯道：“是奴婢多嘴了。”

　　“不，你这样就很好。”聆雪捏了捏迎澜的手心，有些潮湿，可见说这句话，她心里头是紧张的。

　　聆雪瞧了迎澜的眼睛，杨家是怎么回事儿，她也不晓得，但在宫里日子久了，有自己一份猜测，肯因着这份猜测，便提醒她，这份心就难得。

　　聆雪没有立时赏迎澜东西，那是寒了迎澜的心，将她当成迎碧一类的了。

　　“你很好。”聆雪说了这样一句，再没他话，抬脚往西稍间去，倒是迎澜立在楼梯下头，愣了一会儿，才上楼去。

　　她在宫里这些年，也没听哪个主子说过她，很好这两个字，这一会儿，聆雪说了两回。

　　桃香与迎碧已经在下头预备好，见聆雪下来，立刻更衣梳洗，半点不敢耽误。

　　待聆雪姐妹两人到慈宁殿宫门前时，正遇着韩容泽，几人互相见礼，聆雪透过韩容泽的眼睛，才知晓杨家姑娘是怎么回事。

　　原来杨家兄妹昨日入宫的时候，马车的确是出了事儿，杨姑娘在马车里头撞了下，索性离着杨家也不远，就先回府，再换一辆，可等着换马车的时候，才发现杨姑娘面色苍白如雪，只当是撞了马车，惊着了，立马请了大夫来，杨姑娘却不给瞧。

　　杨夫人心里着急，怕真磕碰坏了庶女，定要瞧了大夫才成，这一争执推搡间，杨姑娘又摔了跤，血污了裙子，却是再也藏不住了，谁能想到，到年底才十五的杨姑娘，竟小产了？

　　最重要的是，杨姑娘已经与丁家定了亲事，现在人还没嫁过去，就……

　　杨夫人气得当时险些就晕过去，从没想过打骂十句也不吭声的庶女，竟敢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儿来，发了狠，定要杨姑娘将那奸夫说出来，杨姑娘咬死了不吭声，被关在绣楼上，原是要她吃些苦头，哪知道半夜就吞了金。

　　杨家原还想着问清楚奸夫是谁，再去找太后做主，能与杨家来往的都不是小门小户，既要退了丁家亲事，又要让那家人娶了自家姑娘，还要把这退亲娶亲之事圆过去，不找太后娘娘做主是瞒不住的。

　　哪知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好好的姑娘吞金自尽，再瞒不住，宫门一开，杨家就往慈宁殿递消息，这才闹开来。

　　聆雪知道了隐秘，垂着头跟在韩容泽后头，丁家也不是好惹的，丁大人是枢密使，做的差事就是整顿纲务，无事还要在朝臣里挑刺。杨家定下这门亲事，为的是稳住杨家的地位，如今出了事儿，没结了亲，反倒结了仇。

　　也怨不得杨太后怒急攻心昏厥了去，惹着丁大人这样的小人，这事儿怎么能善了，一不小心，整个儿杨家都要折进去。

　　端瑞公主住在慈宁殿的东边，名为清暑楼，是个独立的小院子，院子里头有两颗古树，枝叶繁茂，整栋小楼都掩映在其中，便是夏日里，也是凉爽的，怪不得取名清暑楼。

　　端瑞公主身边的茗茶笑着将两人迎了进去，端瑞正坐在紫檀木雕莲花纹的妆台前梳妆，只穿着件浅玫红苏绣五瓣梅寝衣，见着两人，颇有些慵懒的疲态，微微勾了唇角，随意道了句：“来了？”

　　聆雪姐妹二人行了礼，白茶端了两盏碧螺春来，请两人落座。

　　端瑞显见着心情极好，不慌不忙的挑衣裳首饰，见聆婉挪来挪去的，似是有些坐不住，还轻笑着安抚了句：“莫急，咱们就算是立时去了慈宁殿，太后娘娘也没功夫见咱们，也不过就是在这儿坐着吃茶，还是去慈宁殿吃茶的差别。”

　　聆雪轻轻的拍了拍聆婉的手背，以作安抚，却瞧明白了端瑞的心思。

　　杨家庶女这一死，杨家跟丁家结亲不成，丁大人是朝堂上除了贾丞相外的头一人，与丁家结了这仇，杨家就只能指望着贾丞相了。

　　而杨家与贾丞相之间的牵连，便是端瑞公主，也就是说，等太后缓过神来，第一个要亲近的，就是端瑞，如此，端瑞的地位算是愈发的水涨船高了。

　　聆雪端起茶盏来，细细的品，姜国的形势比大理复杂的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是到了端瑞公主这里，怕她也想不到，杨家庶女的死，会改变端瑞的境遇。

　　姜国深宫里，多的是两面人，莫说是韩皇后，便是面前的端瑞都一时一个心态，那日祺云阁的“同病相怜”，端瑞从小便明白，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可现下端瑞再瞧她的眼神，却带着一份意味深长，让她如芒在背，说不出的不适。

　　聆雪茶用了半盏，茗茶撩了银红细布软帘进来，温声禀道：“公主，韩世子与永嘉郡王过来了。”

　　端瑞才梳完头，衣裳还未换，便笑着与聆雪姐妹道：“你们该是都没用早膳，不如就在我这里用，你们且先说话，我很快出去。”

　　若搁着从前，端瑞自不敢在太后病着的时候，自己在清暑楼用早膳，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聆雪拉着聆婉出来，永嘉郡王与韩容泽正立在窗下，永嘉郡王焦急追问：“韩大哥，太后娘娘要不要紧？”

　　韩容泽负手而立，面容忽明忽暗，有越过繁茂枝叶的点点朝阳，落于其上：“放心，太后早膳过后，身子便好了。”

　　不能不好，再怎么气，也要先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不然杨家就真的完了。

　　聆雪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深看了韩容泽一眼，这人看事情太过通透，她是得利于这双眼睛，而韩容泽全凭的自己的本事，着实是个厉害的。

　　聆雪姐妹上前见礼，永嘉郡王转过头来，咧着两排白牙笑道：“雪妹妹与婉妹妹也来了吗？你们放心，韩大哥刚说了，太后娘娘早膳过后，身子就好了，不必忧心。”

　　在这清暑楼里，真正忧心的人，怕只有永嘉郡王一个。宫里人哪个都明白，永嘉郡王是有些呆笨的，但在聆雪看来，永嘉郡王是唯一一个纯粹的人，心里想的，面上表现的，皆出自真心，这种如同幼童般澄澈的心，世间难寻。

　　“那便好了，郡王也不必忧心忡忡。”聆雪回给永嘉郡王一个真诚的笑容，如冰雪初绽一般好看。

　　永嘉郡王有些看呆了，挠着头，憨憨道：“雪妹妹叫我二哥就是了，端瑞也这么叫的。”

　　永嘉郡王有些执拗，也很有自己的规矩，韩皇后说过，让她姐妹二人随着端瑞来，他便记住了。

　　聆雪犹豫了下，拉着聆婉一道唤了声“二哥”，永嘉郡王便笑得跟个孩子一样开心，见宫女正摆早膳，连声问道：“有没有熬的浓白的鱼汤和糖醋排骨？”

　　不过一日，永嘉郡王便记住两人爱吃的了，这样如何能算呆笨？

　　聆婉抿着唇角笑，探头瞧了眼，笑嘻嘻的与永嘉郡王说道：“二哥，糖醋藕片也成的，只要是糖醋味道的，我都喜欢吃。”

　　说着话，永嘉郡王与聆婉便往膳桌去了，倒是韩容泽与聆雪落后了一步，聆雪侧过身子，喊了声“世子”。

　　韩容泽脚步微顿，停在聆雪前头，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让她躲不开，绕不开，声音温雅悦耳：“不是该唤一声大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