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6，明镜高悬

往事不堪回首，当尘封的记忆被再度唤醒，就如同结疤的伤口被重新撕开。有多疼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其他人不过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罢了。

老张头这一夜只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关老伴去世之前的梦。梦里的老张头脾气可冲，说话时一句话就能把天给聊死了。

为此他没有得罪人，也没少让家人跟着他遭殃。但习惯一旦养成是很难改的，所以老张头的臭脾气一直延续了大半辈子。

没有人知道老张头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那也是老伴临终前最后的叮嘱。老张头答应过善良的老伴，这辈子都不会把真相说出来。

若干年前，老张头跟老伴收养的第一个孩子，只因为当时那孩子差点儿被冻死街头。若干年后，这孩子考上了华夏排名第一的大学，而后去国外留学深造。

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如今在北都已经安家，每年都会抽出一个月的时间来陪他们老两口。老张头也疼孩子，可几个孩子都跟他不亲。不管是那个孩子回家，第一个找的一定是他的老伴。

就像大儿子一样，从初中开始住校，十几年没在家里住过了，一回家照样先找妈妈。老张头脾气不好，如果孩子学习成绩差了，他不会跟孩子们讲道理。老张头教育孩子的方式就一种，棍棒底下出孝子，严父才能出良才。

在收养大儿子的两年后，他们在商场门口捡到了一对双胞胎。又过了一年时间，他们在同一家商场捡到了一个才几个月大的男婴。在大儿子即将上初中的时候，他们又收养了一对双胞胎。

自此之后，老张家一共有六个孩子，两个男孩两对双胞胎闺女。很多人都知道老张头家的情况，所以不时有人来家里劝他们。甚至还有人想要来领养孩子的，也有人自称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既然孩子已经到了他们家，老张头和老伴才不会轻易把孩子给交出去。再后来那些人逐渐消失，六个孩子依然还是他们的儿女。

大儿子出国留学，归来之后在一家外戚工作，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这家外戚的高管。娶了一个洋媳妇，着实给老张头两口子脸上贴了不少金。以前那些瞧不上他们家的人，这会儿都只能仰着头看他们了。

第二波捡到的那对双胞胎，如今早已在南方成了家，两个女孩全都成为了大学教师。那本就是她们从小的梦想，受老张头老伴的影响，两个女孩的性格特好。走到哪儿都特别受欢迎，毕业后便留在了南方，事业稳定的同时也找到了意中人。

第三波捡到的那个男孩，小的时候可没少让老张头揍他。六个孩子里数他最皮，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个儿子。

好在他后来进了部队，不服输的性格刚好得到了发挥的机会。入伍十年步步高升，如今再回家时也能让老两口感到欣慰了。

最后捡到了那对双胞胎，成为了老张头夫妇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因为她们两个选择了对女孩而言特别冷门的职业，一个成为了战地记者，每天都穿梭在枪林弹雨中。一个成为了女战斗机飞行员，每天都翱翔在万米高空之上。

即便是一个中产家庭，父母都受过高等教育，也不可能把六个孩子全都培养成栋梁之才。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任何家庭也不可能培养出六个栋梁之才。

入伍的小儿子是本科学历，已经是六个孩子里学历最低的了。但他入伍之后又获得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如今的他已经获得了好几个本科学位证书。

至于成为大学教师的双胞胎姐妹，她们如今早已获得了双博士学位，甚至还成为了学校最年轻的教授。

老太太不无遗憾，六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管他们的出生如何，至少他们全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已经离开十年了，她走的那一年，他们最小的双胞胎女儿刚刚踏入社会。多年积累下来的隐疾，终于在完成使命之后彻底爆发了。

老太太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再也不需要她替他们操心了。一病不起的老太太只在医院待了一个礼拜，唯有老张头知道是她自己拔掉了输液管。那样折腾太遭罪了，她想要安安静静的离开这个世界。

八年后，老张头终于有机会说出实情了。虽然他答应过老伴，有生之年不会告诉孩子们那些真相。但真的有人来找他们了，那些可都是孩子们的亲生父母。如果不告诉他们真相的话，他怕以后孩子们会埋怨他。

疼爱自己的孩子不需要理由，但丢弃掉一个孩子随便一找就有理由。父母们来寻找自己的孩子，跟他们解释当年为什么会丢弃他们。

老张头没说什么，只是让孩子们自己选择。反正他现在就一个人，即便孩子们都跟他们的亲生父母离开，他也可以靠着几亩地继续生活。

这件事闹得很大，毕竟不少村里的老人都跟着儿女搬进了城里。所以知道真相的人很少，大家都不敢相信老张头两口子养的六个孩子都不是他们亲生的。

当时最先发表意见的是大儿子，他没有像弟弟妹妹们说话那么难听，但他已经向来找他的父母表明了自己的离场。

他们的孩子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的他跟之前那个人的父母没有半点儿关系。他不管丢弃他的父母有多少理由，他只认老张头和老太太是他唯一的爸爸妈妈。

其余的五个孩子也是如此，虽然他们很善良，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事儿都能原谅。尤其是当得知老太太真正死因的时候，六个孩子足足哭了一整晚。

老张头和老伴都是农民，农民种地打粮食吃饭是没有问题的。但那么多人要担心的不仅仅是吃饭，还有穿衣和学费。

六个孩子从初中到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而言，那根本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那个时候，老张头一年有十个月在外面打工挣钱，地里的活儿全交给老伴一个人干。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攒齐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一次老张头出来旅游，全都是大儿子一手给安排的。因为他多次拒绝了孩子们的提议，不希望耽误孩子们的时间。

六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孝顺，都争着抢着要让他跟他们住在一起，这样也好方便他们照顾他。可老伴的坟在农村，老张头不想丢下老伴一个人，所以他要在乡下守着老伴。

跟孩子们出去旅游他嫌弃花钱，所以这次大儿子给他报了名，跟着村子里的老人一起出来旅游。大半费用由公家承担，他们只需要付上几百块的食宿费就行了。

只有这样老张头才能心安，若干年后去见老伴才能拍着胸脯说，他没有给孩子们添麻烦。

早晨，孙君宝看到了晨练的老张头。

老张头第一次主动跟孙君宝打招呼，并且主动跟孙君宝讲了一下往事。尤其是有关他老伴的事儿，以前他几乎未曾跟人提起。

也是随着时间，老张头才逐渐明白一个道理。他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老伴，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老伴曾经做过多少好事。

大儿子高考前缺少营养，家里没钱老伴偷偷去了医院，用卖血换来的钱给儿子补充营养。

大女儿和二女儿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老伴卖掉了自己父母陪送的首饰，给两个女儿一人置办了一身新衣服。

小儿子调皮捣蛋，整天惹是生非，每次闯了祸都需要老太太去收拾烂摊子。有时家里实在没钱了，老太太就抽空去外面翻垃圾箱捡纸壳和瓶子，用来换钱帮小儿子善后。

三女儿和四女儿参加郊游，老太太把攒了半辈子的私房钱拿了出来，只是不希望她们出去玩儿的不开心。

世人都说女人本是柔弱，但却有成为母亲的女人不惧虎豹豺狼。

俗语讲，女人为弱，为母则刚。

世间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便是失去一个最不愿失去的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陷入无尽的思念和回忆中。

每一分每一秒都艰难度过，只希望有一天可以再度重逢。老张头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孙君宝陪着老张头一起晨练，顺着宾馆外面的街道走出去六个红绿灯。看得出来老张头很想念他的老伴，但人死不能复生，老太太终究是不可能活过来的。

孙君宝跟佩服老张头，更佩服照片里的那位老太太。用其一生养活了六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孩子，还把他们全都培养成了栋梁之才。

在孙君宝看来，老太太最最伟大的地方，就是没有让这些孩子受到被遗弃的影响。他们每一个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都感受到了来自父母的疼爱。

所以他们才会变得如此善良，才会在老太太去世之后，想要把老张头接到身边照顾。虽然前几年老张头死活不去，这几年却也拗不过孩子们。他每年在一个孩子家里住两个月，一年下来刚好轮过来一圈。

但是，每次去南方两个闺女哪儿的时候，总会多待上十天半个月的，有时候还会多待上一两个月。俩闺女不肯让老张头离开，老张头自然也不好拨了两个闺女的面子。可小儿子不乐意的，一天能给他的两个姐姐打四五通电话。

老张头记得特别清楚，那年他在南方待了五个多月，小儿子直接从北方杀到了南方。连夜带着老张头坐上了开往北方的飞机，下了飞机这才给他的两个姐姐打电话，说是他已经把老爸带走了。

说起这几个孩子，老张头的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笑容。耗费了小三十年的时间，养育了六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虽然他们不是自己亲生，但却是自己养大的。

当孙君宝跟老张头回到宾馆，新的一天也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