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混千门的那些年
月落乌啼
连载中· 71.97万字
常言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用十几年在牌桌上的经历告诉你,放屁!
羊城晚报出版社出品:杨冲锋是一个有着军营特训经历的复员军人,在柳江市柳泽县柳芸烟厂销售科里上班,是销售科里的一个保卫。一个偶然的爆炸案,杨冲锋在爆炸案里救下了当时在柳泽县里,有着第一权势的人物,随后他的生活与事业完全展现出另一种风貌。而在抗洪救灾中的英勇表现,让背景深厚的武警中队长李浩所看好,继而与京城第一家之称的黄家之女黄琼洁相恋,走出了极不寻常的人生之路。
(一)
黑牛绷着脸,脸黑得能拧出墨水来,浓黑的两眉几乎要连接。跟在黑牛身后的贴身随从大块和小厉这时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们知道老大的脾气,乱说话老大可能随时一脚踹过来。
“妈的,莉莉死哪里去了?”黑牛一脚踹开一剪梅三楼房间的门,他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门被黑牛猛力地一脚踢在墙上,弹回来又被黑牛一掌拍得巨响。响声把一剪梅里的客人都惊出了一身汗,谁也不知出什么事了,但听到黑牛恶狠狠的骂声,谁也不敢出来看。
大块跟在黑牛身后进了房间,小厉急忙向三楼休息间跑去。大块和小厉跟了黑牛三四年,黑牛发这样大的脾气他们也没有见过几回。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大块总是死守在黑牛身边,而小厉则负责与外界联络,这是两人几年来无形中形成的分工模式。
三楼楼口的房间是夜店妈咪梅姐和店里小姐们休息和等待客人的地方。一剪梅是黑牛保护下的夜店,小厉对这了如指掌。两年前莉莉出现以后,黑牛就把这里当成了家。或许门的响声惊动了休息间里的人,小厉还没有到转角处,就见梅姐急匆匆地走出来,身后有两三个女人跟着。莉莉也跟在梅姐身后,小厉见了说:“莉姐,老大来了,在房里。”梅姐见到小厉就知道先前巨大的响声肯定是黑牛弄的,她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唯有莉莉急忙挤出人群,随小厉小跑奔去找黑牛。梅姐看着他们离开后带着其他人返回休息间里,没有人敢对先前的事瞎议论。黑牛是柳泽县里势力最大的飞天帮老大,为人暴躁,心狠手辣,谁也不敢惹。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前很少发生。
“莉莉姐,老大不知道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也不肯跟我们说。”小厉边走边对莉莉说。黑牛目前是柳泽县县城数一数二的老大,黑道白道没有什么事他解决不了的,就算有些人不开眼,只要小厉吭一声,事情也就解决了。飞天帮的名声在柳泽县可算是妇孺皆知,小厉是帮里的第三号人物,完全可以横着走。
莉莉在一剪梅里已经不用出台,就帮着梅姐打理夜店。她的另一个身份就是黑牛的女人,只要黑牛一出现,莉莉便要去陪着。黑牛一直都很疼莉莉,今天莉莉也无法猜出黑牛因为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莉莉和小厉跑到房间门口,房间里又响起了茶杯破碎的撞击声,声音不大,却恶狠狠地让莉莉发冷。莉莉进到包间里,说:“怎么了?”
黑牛见莉莉进来,伸手一把拉住她的小臂,莉莉顿时成了黑牛“发泄”怒气的对象。
……
半小时后,小厉和大块被黑牛叫进房间里,看不清老大的脸色,两人见莉莉蜷在沙发上,头枕着黑牛的大腿。房间里有些暗,大块走到黑牛斜背后,这是他作为贴身保镖兼打手的位置。小厉走到前面,感觉老大的怒气被压制得更深了。这时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体会黑牛的怒气。
“把梅姐叫来。”黑牛沉声说。小厉转身就走,他知道现在不是提建议的时候。梅姐很快就来了,她虽然不是帮会里的人,但经营着一剪梅,让黑牛有个歇脚的固定地点,两人也就有了相互依赖的关系。这种关系持续了两三年,两人的交情不用说,很深。梅姐三十出头,丰满,姿色出众,在一剪梅里荤素不拘,黑白都能应对。迎来送往间梅姐总是满脸的笑容,精神十足地接待着每一个人。黑牛见到莉莉之前,几次想上梅姐的身,可都被她对付过去了。之后梅姐把夜店里的股份送给黑牛一些,也使得夜店在黑牛的护持下两三年间红火起来。
“梅姐,以后莉莉跟着你,你别让她吃亏。”黑牛说,冷冷的语气里充满着杀气,梅姐知道他不是针对自己。小厉和大块也听出来了。这时伏着的莉莉抬头看着黑牛,犹豫着想问又不敢。
“大块、小厉,只要你们俩不分开,县里至少两年内没有人敢和飞天帮作对,之后就看你们俩的了。”黑牛沉声又说。“大哥,你……”小厉站在黑牛左前方,不知道怎么说。黑牛的话里明显有种要交代后事的意思,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听着就行,不需要你知道的事。你们都走吧。”黑牛冷冷地说。房间里的人都没有走,平时他们只要看出黑牛的意思,他们便会离开,今天却都站着不动,脚像粘在地板上一样。
“嗯——”黑牛说。梅姐、小厉和大块慢慢往外走,想让黑牛改变决定的事,绝对不可能,他们三年前就不再做这样的尝试了。莉莉虽然坐了起来,看着黑牛黑沉沉的脸,人却没有走。
“莉莉……你走吧。”黑牛冷硬地说。莉莉迟疑着慢慢站起来,黑牛没有看她,全身一动不动。走出包间的莉莉,腿脚不灵便,眼泪从眼里溢出。
这几年,柳泽县在柳江市地区算是一个比较富有的县。之所以富有,是因为五年前开发的“芸香”牌香烟,它渐渐成为柳江市地区知名的香烟品牌,并在两年前打通北方销路,年创利税过亿元,支撑着柳泽县的财政,压过柳江市地区的大多数市县。
除了烟厂外,柳泽县还有其他的厂,像柳泽碗厂、水泥厂、花边厂、制镜厂、竹器厂、棉织厂、食品厂、肉联厂等等十多间,都是六七十年代逐年建成的,那是计划经济留下的产物。到如今,这些厂不但没有给县里创下任何税收,并且已经成为柳泽县的巨大包袱,无法甩脱的包袱。每个厂都有一百多到五六百工人,他们的工资很低。厂子没有任何收益,渐渐地就成了县里无法承受又无法摆脱的巨大负担。这些厂的工人工资和烟厂相比,相差太大,让这些拿着低保工资的人眼馋。
(二)
张应戒是柳芸烟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还是柳泽县县委副书记,在柳泽县可说是位高权重。之前,张应戒是柳泽县的县委书记,满届后才任现在的职位。张应戒个子不高,脸上的肉厚,两眼皮鼓胀着,下巴和颈脖的肉也很厚。天气还不算热,他从三楼厂长办公室出来,走到一楼销售科门口,背上的两层夹衣汗透了,额头发际间汗珠一粒粒冒出来。走到转角处,给太阳一照,额头就闪出光彩。
销售科科长张强本来背对着阳光,被张应戒额头上的光一反射,下意识地用手挡住那光。“搞什么,毛毛躁躁的。”张应戒见张强的手在他脸上挥着,就骂了一句。张强是张应戒的自家侄子,平时也骂着顺口。张强听了没当回事,说:“叔,老热的天你也来看啊。”张应戒只要在烟厂里,每天都会到销售科里看看,溜转一圈,偶尔也会到生产厂区去看。这大的厂子,作为第一把手,必须在厂区不时出现,才会让下面的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和威严。
销售科是烟厂的核心,张应戒把张强安放到这里,就是要控制住烟厂要害,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在厂里折腾。巡视销售科也就成为张应戒例行的工作。
张强身后两个销售科的职员,是他的死党。他们见了张应戒,也称呼着“叔”,态度谦卑恭谨地躲到张强身后。销售科里人员比较杂,除了职员之外,还有其他保卫人员。大家平时无事,就在办公室里玩着扑克,声音很大。领导来时有人进去通报,鼓噪声立即就没有了,这些人值班主要是在夜里,守着仓库并对工人们进行监督。大白天在厂里也就是玩牌赌钱,有时有装货的车,保卫人员也会到现场看着。
张应戒来巡查,那些人都出门来迎。张应戒脸色不变,略带杀气的眼神从他那肥厚的眼囊里射出,一群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他的眼神很有威慑力,全厂上千人的大会里,只要张应戒凝神转一圈,黑压压的会场就会立刻安静下来。
柳芸烟厂的崛起得从六年前说起,当时,老前辈南巡讲话后,县委县政府决心发展柳泽县经济。经过反复讨论与考察研究,确定种植烟叶,开发烟叶产品。随后经两届领导做出大量的工作,使得烟厂的“芸香”牌中低档香烟打开市场,经济效益立即呈现出来,让柳泽县在柳江市十几个市县里走向前列。烟叶生产和加工都是国家专卖,私人与个体没法插手,两年前柳芸烟厂到了鼎盛时期,并打开北方市场。张应戒这时从县委书记位置上换届下来,却愿守着烟厂不放。
新的县委书记吴德慵是张应戒原先的得力手下,之前是烟厂厂长兼党委书记,在烟厂崛起中立下功劳。换届时,吴德慵与张应戒实际上也就是换换位置,张应戒在县里依然有话语权。只不过,这两年来柳芸烟厂在效益上呈现出疲软状态,至于烟厂怎么会走到如今这样子,张应戒和吴德慵心里都明白。厂子的实际效益降下来,但每季度的财务数据却依然在增长,这样的数据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要须的。特别是一年前,烟厂在管理上已经出现了弊端,以及管理弊端带来的严重后果。张应戒等主要领导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而对外宣传和向市里汇报的数据却更加夸大,让不明真相的人看到的仍是一派繁荣景象。
烟厂内部的人,当然能发觉到一些变化,从职工福利和上班情况等一些老职工们就能分析出。这种规模的厂,真正需要的职工数大约六七百人,在这一两年里,县里领导们安插进来的职员让厂里人数翻了一倍多,现在全厂职工总数接近千人。而领导们安插进厂的人,大部分都进入烟厂的后勤和管理部门。这样使得柳芸烟厂这架效益丰厚的大车,立即呈现超负荷的状况。严重超员带来的直接后果是职员的收益下降,随之而来的是员工们积极性下降。特别是熟练工人,这部分人没有后山依靠,在争取新岗位和好岗位中,哪能竞争得过那些后来入厂有背景的人?结果可想而知。
而新近入厂的人里,大多都是眼馋烟厂的效益,才走动关系强行安插进厂的。到烟厂后,职员增多效益摊薄后,每个人的收益达不到心中所想,这些人为谋求个人利益就想了很多办法。这些办法说起来大体有两种,一是在烟厂成品外销中做手脚,比如应发货50箱烟,实际发货时却发了55箱,多出的5箱就让相应的人员私吞了;二是从回款里做手脚,鲸吞生产的效益。普通的员工无法触及这些事,却也在上下班中,私藏一些烟,到外面卖钱。
张应戒对厂里的状况心里自然有数,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却没有见到效果。
半年前,烟厂决定裁减职员,经过半年的时间,第一批裁减职员的名单已经确定下来。动荡在即,张应戒对烟厂的监管更上心了,留在厂里的时间也更多,不时四处巡视。
黑牛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急步走进烟厂大门。守门的老侯见了问:“找谁啊,要先登记。”黑牛哪会理他,昂头往里走。老侯走出小间办公室时,已经没有了黑牛的影子,老侯忙对办公室里两个年轻人说:“追去看看,那人要做什么。”
两个年轻保安认得进厂的人是县里大名赫赫的飞天帮老大黑牛,做保安的人多少都会与黑道有些往来,才不会莽撞地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弄得自己无法善后。老侯点了名,两人躲避不了,控制着速度跟踪赶去,不想与黑牛有什么直接的冲突。
张应戒站在销售科门外,一个保安从里面搬出一把落地风扇,对着他吹。张应戒把身上的两件夹衣都解开了几个扣子,任风扇吹着。柳泽县一半是山区,一半比较平坦,气候也就有些奇特,冷热变化大。
张应戒最喜欢在销售科停留,这里绝大多数都是旧人,是他把这些人安置进来的。所以在销售科他很放心。烟厂效益正向下滑,正以他无法相抵抗的速度,像一个熟透的桃子在树枝头眼看着就要坠落,张应戒用尽能力和所有的关系来企图挽救,却都显得那么乏力,也让他更加迷恋销售科这里的氛围。
厂区是禁止烟火的,张应戒在厂区里也只有在自己办公室里,或销售科才抽烟。见地下有两三个烟头,张应戒说:“张强,你看你都做些什么?给安全科的人看到又会扣你们的分。”说着眼光落在地下的烟头上,立即有人躬身把烟头捡起来。
销售科办公室前有个网状铁门,铁门外是停车场,平时厂里的产品往外运送,就是在大门处计数在停车场里装车。停车场不大,两三百平方米,被厂区的围墙围住,四周栽种着白玉兰,很清静也很漂亮。销售科的人经常在那里摆桌子喝酒、打牌。
对销售科众人的刻意奉承,张应戒猛地吸两口烟,想要到办公室里去休息了。昨晚喝酒后,厂里两个准备辞退的女职工找到他,纠缠了很久,这时得去补一觉,谁知道中午或晚上会有什么情况要应付?心里最记挂的,是李翠翠,她说不上太漂亮,但那种感觉却让人不能忘怀。两人是半年前偶然在厂区里撞上,张应戒就挂记上了,几次对李翠翠暗示,从表扬到批评什么招数都用了,但李翠翠依然没理睬他。这次全厂职员调整,就把李翠翠的名字加了进去,想逼着李翠翠从了他。在他想来,烟厂的职工没有谁会舍弃这里。李翠翠的名字虽上了单,昨天张应戒也亲自找李翠翠,把事情的转机说透,要她今天中午到办公室给自己回话。此时心痒痒地,折身想往办公室走。
“张强,这几天厂里要格外注意,千万不能马虎。”张应戒沉声地说,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小心提防。张强还没有回话,就见黑牛一路带风地冲了过来。在柳泽县混得有些头脸的人,都认识黑牛,也都与黑牛有过烟酒往来。而张应戒只是听下面的人说到过,知道黑牛的品性和做事风格。销售科里的人就有在街上或其他场所里遇见过黑牛,给他敬过烟,点过火。能给黑牛敬过酒的人也有,平时朋友相聚,会为有这样的机会而自得。
黑牛来得太急,众人奇怪黑牛怎么会突然到烟厂里来?张应戒以为是下面的职工,正要训斥。黑牛走到张应戒身前两步处停下,问:“你是张应戒?”
黑牛的话阴沉沉地听不出什么,可那种明显的敌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察觉到黑牛的敌意,张强和销售科里的几个保安下意识地围拢过来。黑牛招惹不起,但张应戒是厂长,又是县委副书记。厂长要是在销售科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你是谁?”张应戒感觉到黑牛强烈的敌意,但张应戒在烟厂里怎么会在意其他人的威胁?这简直是逆鳞,张应戒心里怒火猛然间燃起。关于黑牛的事,张应戒听多了,黑牛的照片他也见过,却没有想到黑牛会冲到烟厂里来找他麻烦。
“不要管我是谁,你是不是说明天要开除李翠翠?是不是说要李翠翠陪你睡才会把她留下来?”黑牛阴森森地说。张应戒没有想到黑牛会这么问,这些事只有他和李翠翠两人知道,使得张应戒更认定黑牛是职工或者是李翠翠的什么人。李翠翠的老公没有什么背景,在菜场里倒腾些菜卖,虽没有见过李翠翠的老公,但她一家的情况他还是了解过的。
“李翠翠是不是该离职,那是厂里领导集体研究决定的。那些没根据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如果不马上离开我就马上打电话到公安局,让人抓你。”张应戒很沉稳,身后的人虽然没有人帮腔,可自己在柳泽县里还会怕谁?
“这么说这事已经不能挽回了?”黑牛又问。这些人站在厂房的阴影里,上午的太阳渐渐热烈起来,黑牛身上的黑色风衣给人冷冷的感觉。
张应戒本来是想用离职的事来威逼李翠翠,让她屈服。可黑牛在销售科里这么一闹,这个打算算是落空了。李翠翠虽然勾人,让张应戒难以释怀,但这时张应戒再也不会因为她的美貌而丧失自己在烟厂的威严,龙鳞不可逆。“张强,打电话让保卫科的人把这人抓走。”张强听了,就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办。黑牛是怎么样的人张强心里很明白,这个电话一打,便和黑牛成了死对头,今后还要防范黑牛的报复。电话不打那更不成,黑牛威胁自己叔叔都不敢出头,今后自己也不用在人前出现了。张强几个闪念间,决定了该怎样做,忙从腰间掏出手机。当时手机在柳泽县还是稀罕物,几年前砖头似的大哥大,已经被小巧的手机取代,可用得起手机的人还很少。张强的手机是厂里给配的,他拿出来后低头拨打110。
李翠翠和黑牛原本是亲姐弟。黑牛今天来烟厂,是昨天听李翠翠说了她遭威胁的事情。这些年来,李翠翠一直不肯与黑牛来往,那是黑牛不听她的话,不肯做一个本分的人才断绝姐弟关系的。可两人毕竟是同胞,遇到张应戒威胁时李翠翠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老公,而是向弟弟黑牛哭诉。黑牛知道自己讨的是什么生活,平日也怕连累姐姐,与姐姐没有什么往来,免得自己的仇人查出两人的关系。这时,得知李翠翠被张应戒欺负,姐姐虽说不认自己,两人这些年来也确实不往来,但姐姐在他心目中如女神一般不可侵犯。黑牛得知她的遭遇后,大怒之下决心用自己的方式来为姐姐解决这件事。
见张应戒把话说死,张强要打电话报警,黑牛侧步上前冲向张强飞起一脚,将他手里的手机踢飞。手机飞起划出弧线,摔到铁门外的停车场里。黑牛一动手,张强和他身边的人也都动了起来,只是这些人没有充分估计到黑牛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所以都慢了两拍。黑牛踢掉张强的手机后人没有停下,冲到张应戒身边一下子将他抱住,手拉住张应戒腰间的真皮皮带,把张应戒控制住。
“都不许动,想送死的就过来吧。”黑牛嘶吼一声,随即用空着的手把自己的长风衣扯拉开,所有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硬生生地把向前冲的身子定下来。黑牛的腰间捆着十来根炸药,三寸长的导火索插进引爆的雷管里。张强等人对黑牛身上的东西非常熟悉。见黑牛撩开风衣后,手里捏着打火机,随时可能将引线点着。按照对炸药威力的了解,黑牛身上的炸药一旦引爆,黑牛和张应戒会被炸得血肉横飞,周围的人也会受到强烈的冲击。
张应戒看见了黑牛身上的炸药,面色一黑。在柳泽县里,他可说是为所欲为,在每一个领域里都有绝对的话语权,没想到今天遇上黑牛以死相拼。人都畏死,他不怕死,难道是用这种方式来恐吓自己?当真他就不要命了?张应戒一时间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不能再刺激他,就会有机会脱身。
“你们都闪开些。”张应戒说。张强等销售科的人当即向后退了两步,估计黑牛真要点了引线也能跑到炸药威力范围之外。这时却不能跑走,张应戒对这些人算得上恩威并重,他们虽然怕死怕伤及自己,却没有人敢逃避开。黑牛一只手死死地抓着皮带,一只手一直紧捏着打火机,一声不响,只是看着周围的张强等人。见那些人稳定下来后,才看向张应戒。张应戒脸色没有太大变化,很沉稳的样子,额头上的汗珠却冒出不少,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此时危机的境地。
打架拼杀,在县里黑牛是赫赫有名的不怕死。黑牛见多了拼杀场景,他对张应戒的眼神,浑然没放在心上,冷冷地依然一言不发。
“你想要什么。”两人相持一会儿,张应戒见黑牛一声不响也没有提出要求,想起眼前这人是柳泽县里有名的黑牛,断定身上的炸药是真的,而黑牛也有点燃引线的勇气,只得沉声问。黑牛没有回答,对张应戒的话就像没有听到一般。阳光渐渐从铁门那边移过来,销售科门口人虽然多,却很静。十几道粗粗的呼吸声更衬出那死寂一般的沉静,更多的人头上冒汗了,有的人双腿有轻微的颤抖。
只有黑牛和张应戒两人沉稳着,对峙着,相持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张应戒又说。
“黑牛哥,有什么事大家都可以商量。”张强等人纷纷劝说,想套取黑牛的想法,什么要求先答应下来再说。还是一声不响,黑牛沉稳着满脸杀气地看向周围说话的人,那些人纷纷闭了嘴。只有张应戒,依然盯视着黑牛,两人又默声相抗起来。
(三)
杨冲锋是一名复员军人,现在是销售科的保安,平时和其他人交往不多,只有聚餐时才与大家一起吃饭喝酒。平时,科里的人聚会玩乐,杨冲锋都是露个面应应景就离开了。两年来,其他人已适应他的处事原则,也就不硬逼着他与大家一起玩了。杨冲锋与大家虽然不热络,但保卫方面的业务很熟悉,所以他一直待在销售科,也没人敢说什么。其他的人,虽说也是保安,可他们业务水平不一,进来的方式也不一。科长张强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杨冲锋也不在意,能在销售科里混,比战友肖成俊在保卫科里要强。销售科里的福利待遇比其他科室要好,他自然珍惜自己这个职位。在部队里,杨冲锋跟过连长算是警卫员,并在部队里受过特训,当时杨冲锋有机会成为团长的专职警卫,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却转业回到柳泽县。
杨冲锋本来也是一个飞扬的人,有强烈的上进心,要不也不会在部队里表现得那么出色。眼看着自己努力的目标触手可及,却在最后的关口擦肩而过。由最有希望提干跟着团长干,转而却复原回家,这结果反差太大。好在回到县里后,认识三四个战友,喝酒时相互说出各自的情况,得到他们着实地安慰了一阵。杨冲锋才慢慢看清社会的真实和残酷的一面,看清后,也就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在销售科的两年里,张强等人没少想与他沟通往来,向他多次伸出橄榄枝。杨冲锋知道这是张强想利用自己,他心里不会真正看重自己,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利益。除非给张强卖命办事,可张强自身也就那么点东西,杨冲锋的心不在这么低的层次上。一直都装着糊涂,张强见杨冲锋没有上自己的路,也就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
张应戒来销售科时,杨冲锋与其他保安一起站起来迎接,这是销售科保安每次必须做的。杨冲锋缩在众人身后,不想引起注意。黑牛一露面,杨冲锋就感觉到他的那种杀气。杀气这种无形的压力,只有真正被训练过或真正参与过搏杀的人才会敏锐地感觉出来。不知道黑牛想怎么样,对黑牛杨冲锋也多少有所了解。黑牛虽然心狠手辣、横蛮、遇事冲动不计后果,可杨冲锋还没把黑牛看在眼里。黑牛打架只不过是以命相搏,就算练过一些搏击,那些哪会看在杨冲锋眼里?
没承想,黑牛很快就控制住了张应戒,而且摆出一副必死的架势。张应戒和张强几次问黑牛想要什么,黑牛虽然不说话,杨冲锋却已经看出他的决心。
李翠翠是什么人,杨冲锋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销售科里这些人平时没有事,要不就玩牌赌钱,要不就是瞎侃聊天等等。杨冲锋没在意李翠翠是不是他们也说过。黑牛能为李翠翠死,而且是一心赴死的决绝,让杨冲锋感觉到了危机。没有心思去想李翠翠和黑牛之间的关系,张应戒被控制了,要不要救他,值不值得为他一搏?这时候黑牛精神正集中,如果不分散黑牛的注意力,是无法阻止他点燃炸药包导火索的。三寸长度导火索,燃起来只要几秒钟时间,没有充分的准备让黑牛的防范懈怠,是无法救人的。弄不好,会伤到自己也会伤到其他的人。
“我要做什么,要不要我告诉你?”黑牛很平静地看着强作镇定的张应戒。“你想怎么样,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张应戒声音不变,张强等人听黑牛说话了,纷纷求他说出要求来,答应一定会做好让黑牛满意。“好,我说。我想要的就是和你一起死,想要的就是看你在等死时你怕不怕。”黑牛恶狠狠地说,“你做了这么多的坏事,你没有想到有人敢和你拼死吧。今天我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条件都晚了,这炸药包我是点定了。你要是没有被炸死,算你命大。”黑牛说着放声笑起来。阳光很刺眼,但销售科前的人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脚底迅捷地升起,浑身的鸡皮疙瘩爆起来,让这些人无端端地打了个寒战。
张应戒见黑牛根本不按平常人的思维,抱定拉他一起死的主意。现在只有尽量拖延,看能不能有机会脱险。对黑牛身上捆着的炸药包有多大威力,张应戒早些年参加修山渠时放过岩炮,自然清楚,也明白黑牛一旦点着导火索后,两人基本上就没有救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张强能过来,他手里有把五四式手枪,能乘黑牛不注意时一枪将他击毙,才能救自己一命了。
“李翠翠是你什么人?”这女人简直就是煞星。李翠翠不应该是黑牛的情妇,张应戒想不通平时只是上班下班的女人会与黑牛这个柳泽县黑帮头子有关联。
“你想拖延?随你吧,就让你拖到绝望,让你拖到眼看着他们都不能救你,就让你在绝望中死去。”黑牛说得很慢,故意打击张应戒的精神。说着按燃打火机,打火机冒出的火苗很稳定,黑牛让火苗在导火索边燎过。那导火索经黑牛做了些改动,露出的部分加了鞭炮的引线,更容易点着。
过一阵儿,张应戒见黑牛主意坚定,销售科里的人虽说围在身后,却没有人能帮他。张应戒感觉到死神在向自己招手,心神一垮,便表露在脸上,与黑牛对视的眼神也就散乱了。黑牛看见张应戒终于败下来,心里越发得意,手依然稳定而有力地拽住张应戒腰间的牛皮皮带,把张应戒拉得更贴近炸药包一些,两人也贴紧了些。张应戒这时镇定不了了。恐惧与绝望渐渐占据心头,黑牛越加得意,像个真正的胜利者,狂笑里藐视着这个将要陪自己一起死去的人。对懦弱者,黑牛一向是从心底里看不起,可张应戒再怎么懦弱再怎么恐惧都得死。
感觉到张应戒浑身已经瘫软,黑牛说:“张应戒,要不要向他们交代点什么话?没有话说我就点了。”张应戒这时哪还说得出话来,浑身瘫软,几乎要借靠在黑牛身上才能站立。“好玩吧,你死也值了。”黑牛说着再次按燃打火机,打火机喷出的火苗依然稳定。黑牛转头看向周围的人,两眼蔑视着他们,像是要最后看看这让他生活得滋润的世界。没有什么留恋,为姐姐做的就是报仇。黑牛今年才22岁,但一直认定自己该做什么就必须去做的黑牛,手很稳定地把打火机的火苗移向导火索。
黑牛再次狂笑,围在他俩周围的人终于惊慌四散逃开。
导火索点着了,火药燃烧发出“哧哧”的声音。黑牛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随即绑在身上的炸药包松脱下来。
“嘭”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把周围所有的人都惊吓住了。炸药包爆炸是落在销售科外停车场里,巨大的气浪将外面的围墙冲倒震塌一段。炸起的泥石打在销售科大楼的墙壁上,也有不少射中惊慌跑动逃散的人。
场面很乱,张强算是见过些世面,巨响后他的脸上一热,却顾及不了这些。寻找叔叔张应戒,看他是不是还在才是首要的事。张强顺手抹过自己的眼和脸,耳朵里嗡嗡响着,四处乱瞟。见张应戒躺在地上,从外表看没有受什么伤。张强连忙冲到叔叔身边,心里担心叔叔被炸死了,虽看不到任何伤痕。叔叔和炸药包离得这么近,怎么会没有伤?张强脑海里想着张应戒一定被炸死了,就像用炸药炸鱼一样,从外部看不出伤痕,可内脏和肉都被炸损炸碎。
爆炸之后,张应戒很快反应过来,见张强扶住自己,深吸两口气后那种一贯的镇定回到身上。今天他是到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了,张应戒站起来暗自侥幸,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
这时,张应戒见有个人将黑牛按倒在地,控制着。张强也见到这情形,那按住黑牛的人张强自然认得——杨冲锋。
“慌乱什么?”巨响之后已经有人朝销售科这边跑来,不知道是保卫科的人还是厂里的领导,又或是看热闹来的。张应戒吼了一声,销售科的人才回过神来。“还不把他绑了。”张应戒指着被压制在地面上的黑牛吼。其他保安冲过去,帮助杨冲锋,黑牛的双手被杨冲锋弄脱臼了,没有什么反抗能力。
杨冲锋站起来时,顺手帮黑牛双手接了骨,今天的事虽说无奈,杨冲锋却不想让黑牛记恨太深。黑牛站起来,让其他保安人员接手控制了,看着五六个人一起拉扯着黑牛如临大敌一般,杨冲锋笑笑。没有刻意躲避张应戒和张强,也没有去迎合两人,就像今天这事是自己保安工作分内事一般。张应戒这时已经完全清醒,知道该怎么样来处理当前发生的事。立即让张强和另外两人把住销售科进厂区的大门,阻止无关紧要的人过来,避免事件传扬出去。
张应戒走进销售科办公室,先在杨冲锋肩上拍了拍,拍得很有艺术,让杨冲锋感觉到他对这次救命之恩的报答深情,不是浅薄地表现给其他人看。杨冲锋对他示意后,两人相对笑笑,张应戒就离开了。
黑牛被反手铐着,双脚也被人用棕绳捆牢。黑牛没有被打,脸上留着先前被杨冲锋按倒在地时粘上的粉尘,看神情他没有什么失落感。黑牛见杨冲锋和张应戒进办公室,扭头看向杨冲锋,那眼神像尖刺一般。杨冲锋见黑牛看过来,平淡地迎着黑牛,淡淡的表情就像黑牛根本不存在一样。在部队参加特殊训练时,那是何等的压力,就黑牛这样一个地头蛇,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张强这时想立功,站在黑牛身边,见黑牛看向张应戒和杨冲锋,说“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来。”黑牛没有作声,转头看向张强,张强立即觉得喉咙像卡有鱼刺般难受,不敢与他对视。
黑牛再看向张应戒,见他似乎在想什么,估计应该是权衡怎么样把今天的事收尾,说:“你最好把我杀了,要不你等着下一次吧,看下一次谁还能救你。”黑牛说得极为嚣张,像胜利者一般下战书。
“啪”,张强狠搧了黑牛一耳光,对黑牛的嚣张张强实在受不了了。可搧了后,手却抖了起来。黑牛不为所动,死死地看着张应戒不放。有了张强第一个动手,张强身边的其他保安也作出要收拾黑牛的架势,私仇已结,先下手为强啊。
张应戒摆摆手,制止住了那些人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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