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绝 招

待父亲将哥哥从楼上背下来放在堂屋的简易手术台上后，师父孙玉仙打开药箱，拿出针管，给哥哥打了一支麻醉药，不到两分钟，刚才还面露惧色的哥哥便闭上了眼睛，进入麻醉状态。

这时，师父将哥哥的衣服脱了，哥哥那瘦成了皮包骨的上半身便呈现在我们眼前，母亲和奶奶一见他瘦成了这个样子，都忍不住小声哭泣。而我，更是内疚万分，我想，如果哥哥不是为了救我，他就不会得病，也不会病成这个样子了。

师父并不理会旁人的情绪，他拿出酒精瓶打开瓶盖，喝了一大口酒精堵在嘴里，然后“噗”一声喷到哥哥的胸膛上，再双手五指并拢，像捏饺子皮一样由上而下捏着哥哥背上的皮肤，接着又由下而上，反复捏了几遍。后又将哥哥翻过身来，又在他的背上喷了一口酒精，也如刚才一样反复捏着皮肤。又在两肋各喷一口酒精，如法炮制，然后将哥哥平躺于台上。

这个时候，师父的脸上已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母亲递过去一杯茶子，师父喝了两口，用搭在背上的一条雪白的毛巾擦了一下汗水，然后戴上透明的手术专用手套和老花眼镜，准备开始手术。

当师父又打开药箱的时候，我和父母、奶奶都睁大眼睛，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我们都以为师父现在是要将哥哥开膛肚了，不然咋去治疗心脏呢。

然而，我们并没有看见师父拿出手术刀，而是见他取出一根两寸长的尖锐针头，就如要缝补衣服一样，穿上一根黄褐色的线，然后将针头穿过哥哥的皮肤，抽出针头后在皮肤里埋上一截线，剪断后又穿。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师父已在哥哥全身埋上了几百截线头。

末了，师父脱下手套，取下眼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我走过去，替他擦了一下汗水。

“成了，你们把他的衣服穿上，背上楼去吧。”师父边说边端起先前放在桌子上的那杯茶喝了两口。

母亲赶忙过去给哥哥穿衣服去了。

“孙医生，你这、这样的手术，成吗？”父亲疑惑地问。

“咋的，不相信我？”师父嘿嘿两声，手捋雪白长须：“这是我看家底的绝活，我这一辈子也只使用过两次，看在你家二毛跟我学艺的份上，我不惜再用一回。”

父亲很是感动，但对这种方法治疗心脏病还是心存疑虑：“我可从来没见到这种方法治病的，我们不懂，想不出个道道来的。”

师父知道我父亲的话意，坐在木凳上说道：“洪昌支书，这隔行如隔山，我这一手可是书本上没有的，是我自创的。具体的我就不想再细说了，只说一点：这针线全部是跟着大毛全身的经络穿行的，只要经络通了，心肝的结郁之气、心肺湿障之气自然排出，比服药内排更加有效。不过此法一般不能用，因为在皮肤上缝上几百针，就是好人也会昏死的，只能是病入膏肓难活之人才用上一用，也就是死牛当作活马医了。”

“想不到孙医生竟有如此神术，世上恐也难有其人与孙医生相比了，佩服，佩服！”父亲说罢，抱了抱拳。

“唉，还要看大毛能不能醒来，只要他醒来，就会逐步好转，如果醒不来就永远醒不来了。”师父又说道。

“但愿老天菩萨保佑！”父亲说罢，背着哥哥上楼去了。

母亲此时笑开了脸，热情地将师父引至会客室内，拿出瓜子、花生、麻饼、糠果招待，这是我所少见的规格，看来母亲是将师父作为贵客招待了。

师父劳累了一上午，估计肚子也饿了吧，拿起方桌上的东西就大嚼大咽地吃了起来。他虽然七十岁了，但是他有一口好牙，尽管那牙齿发黄，但丝毫不影响他吃干果的速度。

不一会儿爷爷和表叔、舅公收工回来了，母亲和奶奶便张罗着开饭，而今天吃的竟然是糯米肉丝饭！这在那个年代可是希有的饭食啊！

而今天本来是叫二叔叔和二婶一起吃饭的，但是他们到哈当溪河挑砂子去了，寨上的男女劳动力都去了河里，因为完成任务后是有补贴的，比上坡生产强多了。

只有二叔家的堂哥大憨从堂屋那边蹭了过来，他大我一岁，但个子比我小，此时篷松着头发，头发上还有一些树叶子，估计他刚弄了一捆柴回来吧。而他从来是吃白食的，哪家饭熟了他就在哪家吃，大家都不会计较。

父亲又去供销社打来两斤白酒，除了爷爷不喝酒外，其他人均能喝上二两，包括奶奶和母亲。我们那地方是土家族聚集区，素来热情好客，男女老少皆能饮酒。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师父脸上有了些红晕。毕竟上了年纪，他喝下三两后已微微有了些醉意。趁着酒兴，师父又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些怪异之事，分析了我家面临的处境。

“现在得罪了阎王爷，怕是要有些麻烦了！”师父吐出一口酒气道：“最关键的是，阎王爷可能盯上了你们家，你们可是特别小心了！”

父母一听，大吃一惊，他们知道被阎王爷盯上了是什么概念。爷爷奶奶更是发愣，然后不停地叹气。

这时表叔大声说道：“这就怪事了，难道一个大活人还怕那些死鬼不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只要我们使用法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我知道表叔懂一些法术，加上他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有一身血气，因而并不惧怕。

母亲脸色都变了，他嗫嚅道：“孙医、医生，你给我们想个办、办法吧，我们全、全家都不懂法、法术，该咋办？”

师父道：“我想叫二毛暂时不读书了，跟我专心修炼。二毛天资聪慧，体质甚佳，不出三年，定然能掌握我的全部本事，到时他就可纵横江湖，独闯天下，更不会惧怕阎王鬼怪了。”

“这、这咋行？”母亲急忙说道。

“不然呢？你们好好想想吧！”师父说罢，端起酒杯与表叔碰了一下，继续喝酒。

父亲放下碗筷，低头不语，估计是在思考刚才师父提出的问题吧。

一会儿后，父亲看了看我，长叹一声。我知道，父母是一直希望我今后考上大学，毕业后找到一分稳定的工作，光宗耀祖。而今，我却要辍学去学道，这无疑有违他们的初衷。但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人命关天啊！

见我父母不大高兴的样子，师父又道：“其实也不要紧，二毛年纪还小，过两三年再去上初中也不迟。不过话说回来，还是你们自个作主，只要不后悔就成。”

父亲吞下一口口水，小心说道：“孙医生，你说的话我们都相信。唉，谁叫咱家摊上这个事呢！行，就按你说的，二毛暂时不读书了，一心跟你学习法术吧！”

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二毛，你可要给我认直地学啊，我们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全靠你了……”

父亲说到这里，竟然有些哽咽，而旁边的母亲，也抽泣起来。

我心里一阵难过，流着眼泪拉着母亲的手：“妈你不要哭了，我今后一定会有出息的，你们相信我吧！”

“二毛！呜呜……”母亲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我分明感觉到她在颤抖。

此后，我就跟着师父潜心学习法术，师父也调整了我的学习计划：早上跑步，上午练梅花桩、打太极拳，下午学习《茅山法术》理论，晚上打坐。

而哥哥在师父的皮下植线治疗之后竟奇迹般好了起来，脸上有了些血色，并在我们田坝小学开学的时候去继续读书了，不过他因病耽误了，只能从小学四年级读起。

看着哥哥和寨上的小伙伴们背着书包去读书，我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而翠翠和我的同班同学就要到六井乡中学去读书了，他们都穿着新衣服来邀我一起去，我说你们先去吧，我后头来，当然这个骗他们的谎话。

但是翠翠并不是那么好骗的，她来到卫生室门口将我叫出来，质问我为什么。

我经不住她的再三逼问，便悄悄地将我为什么不去读书的原因给她讲了。

翠翠听了却很生气，说道：“你真是太迷信了！那个孙医生一天不好好给人看病，却专搞封建迷信，还叫你不去读书，这不是害人吗！不行，我要去告他！”

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巴，惊慌地说道：“你小声点啊，叫人听见了我师父就惨了，师父惨了我就没有人教了，我学不成了我们全家可就危险了！”

翠翠冷冷一笑：“冉二毛，你中毒太深了！现在全国都在扫除一切牛鬼神蛇，你却不读书了专学封建迷信，你、你、你太不象话了！算我看错了你！”

看着翠翠厌恶的神情，我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他态度，就和那些革命小将差不多。

我深知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我她的关系搞僵，否则她一旦告发了，师父会被挨批斗的，而我的一切计划就要落空，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于是我尽量挤出几丝笑容，委婉地说道：“翠翠，这世上真的有鬼，你不相信是因为你没看见。我告诉你，我天生一对阴阳眼，晚上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会骗你吗？那天我奶奶中邪了你是知道的，是我二叔家的苗苗想害她呢！我们现在将苗苗的尸骨从柴山堡那坑里捞了出来重新埋了，这事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讲呢！”

翠翠听了我的话，也疑惑起来，态度开始动摇了。但是也就几秒钟，她又精神一振道：“我才不信呢！你看看这个——”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红袖章：“我现在是红小兵了，是不能迷信的！冉二毛，如果你不去读书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还要读书的，不过要三年后才去读，我也还小，不会耽误的。”我解释道。

“谁相信你？还三年后呢，到时黄瓜菜都凉了！”翠翠说罢，气乎乎地回家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心空空的，真想大哭大叫几声！但，我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