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哈当溪

哈当溪河在我们田坝村一下面的峡谷里，距村寨约一点五公里路程，虽然不远，但坡陡路窄，行走不便，待走到半路一个名叫田沟的地方已过去了二十分钟。

这所以这里叫田沟，是因为这里有一条溪沟从寨子后的山脚延伸到这里，再从这里通到哈当溪河谷。沟边一堵石壁之下，有一口不知哪个朝代就凿就的碗口大的一口小水井，名叫“一碗水”。这是天然的泉水，水质清冽，一年四季从不干涸，而且水流保持一样的大小。

我和父亲在这儿洗了一下手，又捧了两捧水灌进嘴里，抹了一下脸，然后继续往下走去。

顺着沟边走了百米平缓的黄泥路，再往下走，就是哈当溪河谷了。但见两岸石壁如刀削斧凿，陡峭异常，湍急的哈当溪河水从上游奔腾直下，水雾弥漫，沟壑阴森，叫人望而怯步。

好在我已与父母多次经过这里，去对河对面的袁家湾赶场，因而并不惧怕。

我和父亲小心沿石壁上的石阶走下，这石阶宽不过一米，旁边就是数十丈高的悬崖，而边上没有护栏，哪怕我天天路过，也不觉胆战心惊。

而我的父亲，这个蓄着平头的壮实汉子，却如履平地，把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知道他很忙，他也知道我也是走惯了的，因而他并不担心。

待我到了谷口，便闻谷底传来大声的吆喝，不，那应该是劳动号子，我透过迷雾一看，上百人正在谷底挑砂抬石，夯筑坝基。而河水则从坝基边的一条临时修建水渠流了出来，有些浑浊。

我来到半崖凌空架设的风雨桥上，这是一座横跨哈当溪两岸的木桥，桥宽三米，桥面铺着木板，两边有木制围栏，桥顶上的支架呈三角形，上面用青瓦覆盖，这桥其实就是一幢供人通行的精巧木屋，也是古人的杰作。

我在桥上又观察了一会儿人们劳动的情景，挺觉无聊，便走过木桥，沿山路上了一个斜坡，来到一处宽大的草坪。

这儿是人们赶场经常歇脚的地方，路边有几块光滑的巨石，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一条小路在巨石边拐了个弯，继续向前面的坡上延伸，大约再过去三公里，就是当地大名鼎鼎的袁家湾乡场了。

虽然下面有风雨桥可以休息，但是那里水雾弥漫，冷风嗖廋，还有些潮湿，因而人们往往选择这儿。

更兼这草坪里边有一座观音庙，粉红色的院墙，青色的

瓦片，那墙上虽然长满了荒草，但还能看见一些龟兽的塑像。

在我的记忆中，观音庙已无人值守，里面只有一尊观世音菩萨的金身塑像，而在我三年前来这里的时候，这金身塑像也没有了，据说是在什么运动中给毁了，十分的萧条。

这初秋的太阳还挺毒辣的，山坡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遮阳的地方，当我再看那庙宇时，却忽然发现，这座庙宇的院门洞开，一只黄狗躺在门边，屋顶有青烟飘出。

我感到很很奇怪，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却发现一个身着素白莲花裙、头盖一张蓝色方帕的妇女在草坪里摘那紫色的小花。

“是谁在这里？难道她居住在庙里吗？”我这样想着，神差鬼使地朝那妇女走去。

这草坪原本是一块土坝子，因多年庙宇荒芜，坝子上就长满了茅草。山风吹来，茅杆间相互摩擦，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我走了十几步，快要接近那妇女的时候，她却转身向庙宇里走去，眨眼不见了。

我想，难道是修筑哈当溪电站的工人们住在这庙里来了，而这个妇女在为他们煮饭？但是我分明记得在田沟下面的半坡上有一幢七开间的木屋，那是哈当溪电站工程指挥部，同时也是大队专为工人们修建的临时居住之所啊！

疑惑间，我也没停下脚步，跟着她向庙宇走去。

进了庙门，但觉庙内寂静无声，清幽静爽，斑驳的墙壁给人以历史的沧桑之感。待我进入观音堂门口时，但见一尊观音菩萨佛像坐落正中位置，全身洁白，面露微笑，在她面前，我顿感没入世间大爱的氤氲之中，敬仰这情油然而生。

我想，是谁做了一回好事塑了这观音菩萨佛像？而这栩栩如生的塑像该花了不少钱吧？而且在那破除迷信、扫除一切牛鬼神蛇的年月，该是要冒多在风险？

我不管那么多，我记得以前路过这里的时候母亲都要带我进来在这儿磕几个响头，以求观音菩萨保佑。而今何况重塑了她的金身，我更应该给她磕头了。

于是，我先鞠了三躬，然后下跪，葡匐于地。这时忽然一声哭声传来，那哭声嘤嘤的，好不揪心。

我站起身来来，向着哭声寻去。待我从庙宇后门出去一看，却见一个身着蓝底白花衣服、头扎丝帕的女子在一块巨石旁边扭头站着，顾影垂怜。

见她有些身形飘浮，我心下嘀咕：这莫不是一个女鬼吧？但是我的同情心马上占了上风，因为我这人最见不得女人哭泣，只要是女人哭泣，我都会无缘无故地难过。

于是我打消了心中的疑惑，问道：“请问大姐，你为何伤心？”

女子依然扭着头，因而我看不见她的脸。她抽动双肩，试了一把泪答道：“我好命苦啊！我一肚子的苦水无法向人诉说，呜呜……”

“大姐有什么苦处可以和我讲讲吗，我是田坝村冉二毛。”我大声说道，同情心已填满了的我的整个心间。

女子用眼角乜了我一眼，止住哭泣：“你真是冉二毛？”

“是啊，大姐你认识我？”我笑着问。

“何止是认识！我已经等你好久了！”女子说罢转过身来，我看，顿时大惊失色！她的脸上并无肌肉，而是一具骷髅！

“妈呀！”我惊叫一声，向庙内跑去！

女子狞笑着跟了上来，我后悔刚才没有相信自己的阴阳眼，这分明是一个恶鬼啊！

我跌跌撞撞跑进庙内，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啊哈哈，冉二毛，你就让我吃了你吧，你可是千年难得的纯阴体啊……”女鬼边说边扑了上来，我冷嗖偶的背上似乎已被一双白骨手给拧住了。

可是当我跑到观音菩萨金身旁边的时候，我就犹如进入一片清纯无尘的梵净天地，四周被金黄色的光芒笼罩，而那女鬼却被挡在光芒之外，无论她怎样撞击，都不得进来。

“佛门净地，怎能容得邪恶横行？何方妖魔，还不快快滚开！”一声娇喝传来，我一看，四周并无他人，难道是菩萨显灵了？

那女鬼似乎没听见，仍然张牙舞爪，试图冲破佛光层进来抓我。

我虽受这奇异的光芒保护，但是我看到女鬼那疯狂的样子，还是心惊肉跳。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一声娇喝再次响起，只见几朵莲花从空中飞过，似有缦妙的音乐之声。

“轰轰！”一团白烟溅起，女鬼一声惨叫，顿时无影无踪。

片刻之后，光芒散去，却有雨滴从上方滴落，晃忽间，观世音的手中竟出现在个白色小瓶，小瓶倾斜，似有晶莹的液体流出。

我顿觉醍醐灌顶，神色空明，如沐春风。正在惊之时，一个柔润的女中音突然响起：“道中有佛，佛中有道。大道轮回，普渡众生。而今人间颠倒，地府离乱，佛道受挫，行道危难！唯望我佛，保估此子，行道济世，救济苍生……”

我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是这些字眼却如刀刻骨，嵌入了我的记忆，只是这话的意思只懂了个大概。我仰起头，却分明地看见了观音菩萨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

我想，刚才一定是观音菩萨救了我吧，便急忙下跪，头如倒蒜：“谢谢观音娘娘救命！谢谢观音娘娘救命！”

磕了几十个响头后，我想这地方太危险了，并仓皇跑出庙宇。当出门时再回头一看，那庙里哪有观音娘娘的金身，只有一个被损坏了的原观音娘娘的土坯基座！

“啊？！”我大叫一声，夺路而逃，跑到风雨桥上喘气。我狠狠掐了下大腿，一阵痛感传来，我方才相信这并不是梦。

尽管我惊恐万分，但对观世音菩萨却心存感激。我暗自立下承诺，在我飞黄腾达之时，一定要给她重塑金身，让这观音庙重起香火！

定了一下神，我再看河谷中时，已无人影，只闻哈当溪河水恐怖的吼声。再看天上，太阳已快落山，父亲他们可能回去吃饭去了。

以前我常听爷爷奶奶讲这哈当溪的有关鬼怪故事，据说以前这风雨桥上饿死过一个叫花子，时常会在桥上现身。现在接近傍晚时分，便感到十分的阴冷，不由得打了几个冷战。何况我刚才经历了一场怪事，便又惊恐起来，直向回家的路跑去。

当我跑上半坡，来到一碗水下面的工程指挥部时，却看见工人们正端着碗蹲在地上吃晚饭，而我的父亲正好站在房头张望，不想一眼就看见了我。

父亲看见了我，生气地问道。“二毛！你到哪里去了？我叫你半天你都不应！”　

我并不答话，心想如果刚才被那女鬼害了，你还能吃下这碗饭吗？

便气呼呼地说：“我在对面坡上玩了来。”

父亲哼了一声，走过来，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你看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到处乱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我看着父亲那关切的眼神，心里的怨气已消了大半，说道：“我今后不敢了。”

“嗯，你要在这儿吃还是回家吃？”父亲问。

我看了看父亲碗里，是兰瓜汤泡饭，并道：“我还是回二叔家吃吧，他家今晚可是吃糍粑和豆腐呢！”

父亲一拍大腿道：“呵呵，你不说我还忘了呢，走，我和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