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鬼崽崽

看见奶奶出现在楼口，师父强行收了喷薄欲飞的神符。

“怎么，还是怕了？”师父盯着奶奶说道。

这时的奶奶是蹲着的，因为猪圈较矮，楼上的空间不及人高。而奶奶头上缠着一些蜘蛛网，看去如一层面纱。

“还不下来，更待何时？”师父又厉喝一声。

奶奶看了看师父手中的符咒，愣了一下，才从楼上一步跳了下来。

我心里一惊，这猪圈楼再矮，也有两米多高吧，而奶奶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她这一跳，是绝对要跌成骨折的啊！

然而奶奶没事，她直直站立在师父面前，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让我投胎吧，让我投胎吧！”奶奶重复着说。

师父收了符咒，正色道：“你这个死鬼崽，真是人小鬼大，你叫什么名字，快报上来！”

奶奶畏惧地看了一眼师父，声音小了一半：“我是苗苗，我爹叫冉洪武。”

“呵呵，原来是洪武家的孩子，像你这种凶死的孩子，哪里有资格投胎？”师父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奶奶一听，突然下跪，脸上老泪纵横，乞求道：“大师你就行行好，将我换一个地方吧，那个山坑太冷了，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惨，根本就是不得超生之所啊！”

师父沉吟一下，叹了口气道：“好吧，看在你与二毛同宗的份上，我让你家人重新给你找个地方。不过你得马上给我滚回去，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

奶奶鞠了一躬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啥事快讲！”师父显得不耐烦了。

“如果我投胎的话，就让我投在我家吧，你看我哥哥愚笨，今后我家必是续不成香火的，你就让我投入我母亲腹中，让她再生一个。”

“这个……我可管不了，投胎之事是由地府管着，投到哪里全看你的机缘了！况且我为了二毛我已得罪了阎王，地府的人正要捉拿我呢！”师父边说边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好吧，就请先生叫我家人将我的尸骨重新找块好地安葬，投胎之事今后再说吧，我走了。”

说毕，只见奶奶身上飘过一缕绿幽幽的气息，而奶奶“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奶奶！”我大喊一声，正要上前，却见师父将奶奶抱起，进了室内。

师父将奶奶放在床上，叫我倒来一杯开水，他吹了几下，刚才冒着热气的杯子似乎一下冷却，他捏着奶奶的嘴巴，将那杯水倒了进去。

接着，师父又叫我喂荷包蛋，他对着碗里的荷包蛋比画了几下，将碗口挨近奶奶的嘴边，那些面条和鸡蛋便如水田里的泥鳅一样，自动滑向奶奶的食道。

我心下惊奇，正不知咋回事呢，只听得“啊”的一声悠长的低呤，奶奶似从梦境中醒来一样，睁眼看着我说道：“二毛，那鸡蛋还没煮是吗？”

我说：“奶奶，我煮了四个鸡蛋，你刚才已经吃了。”

“这可乍行呢，叫你不煮你非要煮，到时你妈来看鸡蛋少了几个，不怪我才怪呢！”奶奶真是生气了，就要下床，忽然转过身来说道：“噫，我何时吃了鸡蛋？莫不是你自个儿吃了吧？”

“奶奶！”我过去拉着她说：“鸡蛋是你刚才吃了，有什么了不起？到时我妈问起来我直说就行了。”

奶奶一听，用舌尖舔了一下嘴唇，似乎还在判是否真的吃下了鸡蛋。

“我咋就记不得吃了鸡蛋？”奶奶自言自语地说，还在拚命地回想。

“邓婶，你就不要再自责了。不说吃四个鸡蛋，就是吃四十个、四百个都是应该的！”师父这时说话了：“你看你，都饿得野鬼上身了，还在那里不肯吃东西，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发现，人可能命都不保了！”

奶奶一听打了个冷战：“啥？我被野鬼上身了？”

“是真的奶奶，刚才可将我吓坏了，如果不是我师父来帮忙，你就见不着我了。”我说罢，含着眼泪将刚才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

奶奶一听嘀咕道：“哼，没想到苗苗那死鬼崽竟来害我，回头给他爹讲讲，要他们自个儿好生安慰他，不然我可不饶他！”

“都怪我先前没注意，打发他一次了他竟还敢重来！都说人小鬼大，看来的确如此！如果不将他重新安葬，恐怕他还会再来的。我这就去给他父母说去。”师父说罢，出了房门，到隔壁的洪武叔家去了。

奶奶起床后又洗碗去了，而翠翠这时到我家找我，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去做作业？我不敢将刚才的事说给她听，怕吓着她，便说家里有事，等一下再去。翠翠哼了一声，说我说话不算数，悻悻地离开了。

二叔冉洪武家与我家仅一隔一间堂屋，我去的时候只听见二叔在发飙：“凭什么要我重新安葬？他自个儿从核桃树上掉下来，害得我和他妈差点气死，现在还要来拖累我们？我不干！”

师父哼了一声，道：“冉洪武，你那个崽崽反正在那儿不得安宁，今天想害你婶，如果你们不答应，明天他就可能要来害你们了！到时就怕你来不及喊我啊！”

“他敢！再怎么说老子是他爹，难不成他六亲不认？”洪武叔的性格素来倔强，这会儿长长的脖子冒着青筋，似有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样子。

“反正我是通知你们了，做不做你自考虑。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来找你们，我可不会出面，如果他再来害我二毛一家，我定叫他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师父说罢，就转过身来，要离去。

这时，一直在旁边筛米的二婶急了，她放下手里的筛子拉着师父的手道：“孙医生，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性不改。你给我说说，该怎么办，我来办。”

师父望了望二叔道：“事情也简单，就是将苗苗的尸骨捡起来重新安葬就行了。”

二叔从凳子上站起来边吼边走了两步：“说得倒简单，苗苗丢在柴山堡的坑里已经三年了，寨上哪家的小孩死了不是丢在里面？我咋知道哪具是他的？而且那坑深不见底，谁愿意下去？”

师父沉吟关晌，道：“你说的倒是，谁都不愿下坑去找那尸骨，而且就算下去了也不知是哪一具尸骨。唉，这事的确难哪！”

“那怎么办？”二婶问，黄褐色的眼睛上带着一滩眼屎，她这人心好，就是不太讲究卫生，那头上的白帕都要成为黑帕子了。

师父这时已裹起了一截草烟，他将草烟按在烟锅里，一边点火一边吸吮，吐了一泡口水道：“我想了一下，要办成这事必须滴血认亲，因此你们必须亲自下去一趟，割破中指，将血滴在尸骨之上，如血溶于尸骨，那尸骨就是你家苗苗的了。”

二叔嘟哝道：“那坑可是深得很呢，弄不好十根长索还放不下底，我没胆子下去。”

“你不去我去！一个大男人，吭吭叽叽的没个架子，简值窝囊透了！”二婶解下身上的围布拍打了一下衣服：“不过此事还得孙医生作主，你看看哪个日子合适？”

师父见二婶爽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行，我看明天是个好日子，你们叫上几个人准备长索、手电，还要制作一个小棺木盒，就明天将你家苗苗安葬了吧。”

师父说罢离开了二叔家，我也跟着走了出来。

我回到家里拿了署假作业，跟着师父到了大队部，这时几个人正在大队卫生室门口等着捡药呢，师父赶着忙去了。　　　而我则进了供销社，翠翠还在铁炉子边发呆呢，见我到来，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光，忙让我坐下。

我将书本和作业本放在炉子上，没有说话，但心里分明感应着对方的心跳，书本上的字也模糊起来，半天都没看完一道题。

过了一会，翠翠终于忍不住问道：“二毛哥，你去这么久，看你那慌乱的样子，一定是有啥事吧？”

“没、没啥事。”我敷衍道。

“哼，你不给我讲我就不理你了！”说罢，从身上摸出一块像冰块一样的东西，放进嘴里使劲一咬，“嘣察”一声，那声音如咬炒豆一样，直叫我心里发慌。

她咬了一口后，将剩下的“冰块”放在火炉上，歪着脑呆故意地朝我嚼动，白晰的脸上满是很享受的神色。

而我，却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但从她津津有味的吃相看，这一定是好东西，而且不是一般的好东西。

我吞下一口唾沫，问道：“翠翠，你、你吃的啥东西，声音那么好听？”

“这东西挺贵的呢，我也是第二次吃这东西。”她冷冷地说，并不看我。

我不知怎的嘴唇开始发干，喉结一阵蠕动，肚里的胃酸泛起，发出抗议的怒吼。

我眼巴巴地看着她，咂巴了一下嘴唇，小心说道：“能不能，让我尝尝？就舔一下也行啊。”

翠翠瞄了我一眼，脸上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只要你说出来，我分一块给你。”

我看着炉子上的“冰块”想了想，说道：“我是有事，我是怕给你说了吓着你，所以才没讲。”

“说吧，我胆子挺大的，我不怕。”

我于是将我奶奶中邪一事说了出来，翠翠听着听着，身子越挨越近，越贴越紧，到后来竟然死死地拉着我的手不放。

“还说不怕呢，看你吓的那样子！”我说罢，拿起炉子上的“冰块”塞进嘴里。

我轻轻一咬，竟然没咬动，吃惊地问：“啥东西这么硬？”

“冰糖！”翠翠说着，伏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