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宴（上）

霁颜和盼盼刚冲进大厅，就有一位妇人缓缓朝她走来，她穿着一身深青色交领衫，梳着圆髻，插着三支鎏金莲纹钗，戴着一对葫芦形翡翠耳环，看上去质朴又不失端庄。

“你这丫头，又去哪里了？”虽是带着质问的语气，但模样依旧祥和温柔。盼盼在霁颜耳边轻声提醒道“二夫人”——按照她的吩咐。

霁颜扬起笑容，走到妇人身边，许是听盼盼说起过她太多遍，她觉得和这位二夫人之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娘。”喊出这个称呼时，霁颜的心竟然猛然颤抖了一下。

二夫人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她今日换上了那套碧湖映月罗衫裙，脸上的温柔更甚，“衣服还合身吗？”

“嗯。”霁颜点点头，又开口道，“我很喜欢，娘的眼光就是好。”闻言，二夫人难掩嘴角的笑意，身后的两个丫鬟和盼盼也低头浅笑。

过了一会儿，二夫人又关切地问道，“我听老孙说你原本是去香居赏荷的，怎么又跑到外面去了？”

“噢，我去给爹买礼物了。”霁颜指了指盼盼手中的礼盒，然后搂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娘，我听天布坊的伙计说如今流行四季纹，你喜欢吗，我去给你也做一套啊？”

“我怎么不知道三妹这么有孝心啊！”听上去像是玩笑话。霁颜循声而去，是个穿着光鲜亮丽的男人，一袭青色直襟长袍加身，袖口和领口都有墨边的精致刺绣，腰间佩戴着一枚乳白圆形玉佩。他的后侧跟着一个身穿天蓝色衣袍的男人，浓眉大眼，年纪约莫十六。

“长广，去我房里把新淘来的那串伽楠念珠包好拿来。”

“是，少爷。”他向二夫人和霁颜鞠躬行礼，然后转身离去。而被长广称作“少爷”的男人已经径直坐到红木的座椅上，边把玩手中的折扇，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霁颜。

霁颜连忙朝盼盼使眼色，盼盼用唇语念了三遍，然而她还是没搞懂。好在二夫人及时救火，说道，“新源，你别取笑你妹妹了。”

霁新源站了起来，走到霁颜身边，勾了下她的鼻子，“作为她二哥，我这是替她好。在这家里，她就只肯和我说说话了。”

原来是二哥。霁颜心里隐生浅浅的乐意，她一直都渴望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亲哥哥，他会替自己出头，他会在难过伤心的时候安慰自己，他会想方设法逗笑自己。更重要的是，在父母离异后，他会陪伴自己。

就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一样。

“二哥，你是自己没准备礼物，怕被爹爹和娘说吧？现在见我准备了大礼，就想拿一串伽楠念珠敷衍了事吗？”她双手叉腰，随性地回嘴道。只是当她注意到霁新源和二夫人脸上突兀的惊奇后，才知道那不是‘霁颜’会说的话。

“二弟一向如此。”还没等她做出补救，门口就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像是大提琴发出的声音，有淡淡的忧郁萦绕。

他们相继转过身，二夫人和蔼地唤道，“裕素和蔚儿来了。”

霁新源开口叫道，“大哥，四妹。”

“二娘。”

“二娘，二哥。”

霁颜望去，那个男人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衣着整洁得体，雅致的靛蓝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浅色宽边锦带，没有多余的修饰。他的目光似水，俊朗的面庞透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他和新源完全是不同的类型，一位高不可攀，一位平易近人。他的旁边跟着一位身着桃红色长裙的小巧少女，裙裾上绣着朵朵桃花，腰间佩戴着一个白缎地彩绣团寿香囊。乌黑的秀发流光溢彩，装饰地极其华丽。

“三姐，你何时对爹爹这般上心了？莫非是被禁闭怕了？”她用手帕捂住嘴，装作无心之举，可表情却十分幸灾乐祸，“噢，不对，是三姐自己请愿不出房门的，怎么如今肯出门了呢？”

她的一言一行，都十分针对。霁颜见惯不怪，她在高中也因特立独行的性格树敌颇多。只是，她非常好奇那位‘霁颜’究竟有什么秘密，她为什么能和她交换身份，她为什么要和她交换身份，太多太多的疑惑。

就在此时，门口又走来一个年纪略大，威严肃穆，精神矍铄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缎袍，袍内露出紫黑色的镂空镶边。他的身边陪着两个女人，一个风韵犹存，一个风华正茂，霁颜猜测应该是大夫人和三夫人。而站在中间的，一定是霁家主人——霁孟秋了。

果不其然，大厅里的人都纷纷问好。

“老爷。”

“爹。”

“都在说些什么呢？”他开口问道，声音洪亮，语气并没有看上去般严肃。

“没什么，几个孩子正在聊天呢！”二夫人站出来回答，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霁颜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着很深的夫妻情谊。不像她的爸妈，每次见面，每次对话，都是火药味十足。

“嗯。”霁孟秋环顾了一圈，又特意问道，“芒儿呢？”

三夫人嘴角上扬，勾出一抹得意，回道霁孟秋，“老爷，芒儿还在房里刺绣，过会儿开饭了会出来的。”

“既然老爷来了，就吩咐厨房开始准备吧。”大夫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是。”四个家丁礼貌地退出大厅。

“也去把芒儿叫出来，许久不见，怪想念她的。”霁孟秋再次开口。短短五分钟，他就提起‘芒儿’这个名字两次，霁颜能察觉到他似乎特别关心她，这一点那个‘霁颜’倒是没有提到。不过这样也好，一向最受宠爱的就是最受他人妒忌的，她是无需担心这点了。

二夫人环着霁颜的胳膊走进后面的偏厅，应该就是吃饭的地方。大家都按特地的座位坐好，霁颜也通过盼盼的眼色确定了自己的位置。没过多久，一位穿着清雅的年轻女子缓缓朝她走来，后面跟着一个梳着三鬟髻的丫环。霁颜痴痴地盯着她良久，肌肤胜雪，双目流盼，额前散着稀疏的刘海，头插一支玉叶金蝉簪，手戴一个乳白玉镯，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轻灵之气。

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爹，大娘，二娘，娘……”她朝众人一一行过礼，然后坐到霁颜的身边。

霁孟秋朝着她和蔼地笑笑，眼里尽是宠溺之情。霁颜抿了抿嘴，居然有点羡慕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要是爸爸对自己的关心有这位霁老爷对她的十分之一，她就心满意足了。

饭菜上的很快，而且，与霁颜的猜想完全相反，不是什么鲍鱼燕窝之类的名菜，就是一些普通人家吃的家常菜。看来，霁家并不是张扬跋扈的大家族。想到这一点，她不禁松懈下紧张的神经。

“爹，这次宝玉行的首饰失窃是我的失职，还请爹原谅。”才刚开饭，霁裕素就站了起来，向霁孟秋请罪道。

“没事，也当是一种历练了。你的本事，爹心里清楚。今日我回来，不提那些。”霁孟秋的语气算是亲切。

“谢谢爹。”霁裕素坐了下来，表情依旧冷淡。

“你们父子俩就不用那么客气了，老爷，素儿，吃菜。”大夫人夹了些菜，分别放到霁孟秋和霁裕素的盘里，然后又微笑着望着霁芒，说道，“芒儿，碗里的汤要趁热喝，前段时间才得了风寒，可要爱惜身子。”

“谢谢大娘。”

饭桌上，大家都表现地客客气气，举止得体，只有霁颜一人，毫无顾忌地肆意发挥——大幅度地夹菜，大口吃肉，大碗喝汤，还发出‘ｂｉａｂｉａ’的声响。大夫人、三夫人和霁蔚都露出嘲讽的笑意。二夫人和霁新源担心地望着她，今日的她，似乎特别与众不同。霁裕素面无表情，霁芒眼眸似有浅浅的流动。终于，霁孟秋也注意到她的举动，眉头紧皱地看着她，开口问道，“颜儿最近如何？”

“哈？”霁颜的筷子停在半空，她盯着霁孟秋，连忙舔掉嘴角的肉汁。

“三姐今日一早就出门了呢！”霁蔚落井下石道。

霁颜瞥了她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使眼色让盼盼拿来礼盒，走到霁孟秋的座位旁，双手递给他，“爹，我出门给你准备了个礼物，是我亲手做的。”

“难得颜儿有心了。”霁孟秋愣了三秒后露出会心的笑容，然后陈伯从后面迎上来，拿走了礼盒。

“爹，不想看看是什么吗？”霁颜觉得奇怪，哪有收到礼物不第一时间打开的道理。

“颜儿。”二夫人喝住她，摇了摇头。

“呵呵，三姐，你往日的礼数呢？”霁蔚冷冷地笑着说道。

霁颜察言观色，当即明白自己犯忌讳了，她倒也不着急，淡然地看着对面的霁蔚，“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四妹送的是什么礼物。”霁颜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了，四妹的礼物呢？”

霁蔚明显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霁颜在心里暗暗偷笑，她可不是好惹的人，睚眦必报，不知道她的好四妹明不明白这个成语的意思。

“这份礼物是我和四妹一起准备的。还请爹笑纳。明叔。”过了一会儿，霁裕素示意手下的人送上了一个精致的礼盒，陈伯照样收下，霁蔚再次露出得意的模样，挑衅地看着霁颜。

霁颜耸耸肩，走回位置上坐下，但是隐隐直觉有一道热忱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可当她抬眸试图寻找它时，却一无所获。

“爹，我什么都没准备。”一直没有吭声的霁芒终于开口了。

“无碍，你们兄弟姐妹轮着送，这样爹爹才吃得消嘛。”霁孟秋满脸慈爱地望着霁芒，然后又发觉一丝不同，他朝向三夫人，肃声道，“霁超呢？”

“超儿，下午出去了，还没回来。”三夫人略微有些不安。

“这小子，越来越不懂事了。”

“老爷，他还年轻嘛！”二夫人连忙出来圆场，“新源像他这个年纪也不是一样的么！”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男子就一身酒气地走进门，摇来晃去的，还不让身边的丫鬟扶着。霁颜见他满脸通红，眯着双眼，嘴角微微上扬，显然是酒醉无疑，又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便知晓他的身份一二。

“超儿，你爹回来了，还不……”三夫人匆忙起身，上前扶住霁超，又呵斥他身边的丫鬟道，“你是怎么伺候少爷的？！”

那丫鬟只是垂着头抽泣，没有说话。

“噢，”霁超摇摇晃晃地靠近霁孟秋，“爹，我最近钱又不够用了，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你……”

三夫人连忙堵住他的嘴，“老爷，超儿醉了，都在胡说呢，我先送他回房。”又忙给霁芒使眼色。

“爹，霁超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千万不要生他气。”霁芒一说话，霁孟秋的怒气显然消了不少。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大家吃饭吧。”陈伯示意两个下人帮忙三夫人扶住霁超，把他送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