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偶遇故人

漫天细雨中，苏清弦与顾思悔相对而立，突然一只白雀从竹丛中钻出来，扑棱一声飞到墙外，苏清弦凝着眉，转身走回屋内。

顾思悔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他后头，进了屋便见苏清弦正襟危坐在桌旁，湿漉的鬓发贴在脸颊上，衣衫半湿，可他却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顾思悔亦浑身湿冷，然而他感受到苏清弦的愠怒，只敢站在门口，等候苏清弦说话。

俄顷，苏清弦开口问道：“你刚才所练的剑法，是谁教给你的？”他虽然心中惊疑不定，然而语气却很镇定从容。

顾思悔不由自主握紧手中的明光剑，掌门凤九仪与他私授剑法的事是秘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会给掌门招来大祸，都怪自己贪玩，竟被苏清弦撞见，他心中暗暗自责，偷偷朝苏清弦望去，见他平日一双清冷眼眸此刻如一柄利剑般穿透而来，犀利锋锐教人无处躲藏。

苏清弦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又沉声再问一遍：“这御月剑法究竟是谁教给你的？”他问话时早已在心中诸般猜测，可是猜来猜去却只有一种可能，顾思悔自襁褓中便没离开过上清门，就算御月剑法不慎外传他也没有机会，而整个上清门中会使御月剑法的就只有掌门师兄和自己，可是掌门师兄怎会悖逆门规，私授剑法给顾思悔呢？

苏清弦百思不得其解，可顾思悔依旧不吭声，忽然，苏清弦开口道：“顾思悔，你这次下山，究竟是被迫，还是你根本就想借此机会离开上清门，凭借御月剑法扬名立万？”

顾思悔闻言，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苏清弦，心中急愤之极连话也说不清楚：“你、你胡说，我才没有！我之所以会使御月剑法，是因为、因为……”他忍不住要把因由说出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忍住，含着泪咬住嘴唇，一跺脚转身朝外跑去。

苏清弦起身追到门外，顾思悔却跑得飞快，转瞬便不见踪影，他心中又不禁想着刚才的话的确冒失唐突，他与顾思悔数月来朝夕相处，深知顾思悔品行正直，决计不是这般城府深重的人，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愈发暗沉的天空，合上门朝外走去。

顾思悔一鼓作气冲到大街上，左右胡乱望了下，也不辨方向便闷头乱跑，一直到跑不动才停下来，正好旁边有座石桥，他便挨着桥墩坐下来气喘吁吁。他没想到苏清弦居然会这么不相信自己，亏得自个儿把他当成大好人。

此刻已值夜幕降临，微雨渐止，浓云倏散，露出一轮清月来，是个难得的晴朗月夜。河面上忽而从上游飘来数盏河灯，顺着河水悠悠荡荡，好似浮动在水面上的灯火。

顾思悔怔怔望着飘在水面上的明亮河灯，神色黯然，当地百姓有放河灯祈福的习俗，今夜难得雨收，因此便有百姓将河灯放在河水中，祈求上天保佑。

忽然，桥边不远处的柳树下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带着隐隐喜悦：“灵均哥哥，你来了。”

顾思悔听着名字颇为熟悉，不由循声望去，但见细柳依依的河边，正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手中提着一盏精致的四角碧纱流苏河灯。顾思悔借着她手中的灯光细细一瞅，发现那女子竟然是柳府的柳辞婉。

她所面朝的方向，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穿着一身短襟素裳，淡淡的月辉照在他的脸颊上，当顾思悔看清楚他的面容时，不禁大吃一惊，那人不正是上清门中与自己最为交好的朋友言灵均吗？

但见言灵均走到柳辞婉跟前，神情也带着惊讶与喜悦：“辞婉，你都长这么高了？”

顾思悔本想上前打招呼，但是见他们二人情形，总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静静看着二人没吭声。

只听柳辞婉柔声道：“灵均哥哥，你让裴襄带话给我，我便以放河灯祈福为由独自出来与你相见。”

言灵均却轻轻叹息：“你我本已解除婚约，照理我是不该再跟你见面，然而这湄水城中，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能去找谁帮忙。”

柳辞婉心酸不已，眼中含泪：“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我，也一定还会回到这里来。”

言灵均念及往事，神情越发黯淡，正要开口，忽然眉头一皱，朝顾思悔的藏身之处轻喝道：“是谁躲在桥下偷听，快出来！”

顾思悔见被他发现，只得从桥下走出来，连连摆手：“我没有偷听，我只是恰好撞见你们。”

柳辞婉与言灵均见是顾思悔，同时开口道：“是你！”又四目相对，眼中露出困惑之色。

柳辞婉指向顾思悔道：“顾公子是柳府的客人，爹爹说是顾公子带来解救疫病的药方，救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言灵均拍拍顾思悔的肩膀，称赞不已：“没想到你看着平凡无奇，竟然能做出这样了不起的事。”他与顾思悔在上清门中便是好友，如今久别重逢，甚是高兴，将顾思悔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一番，目光忽然落在他拎在手中的剑上，不由一惊，“明光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顾思悔一看到明光剑，便想起苏清弦，顿时没好气道：“这是苏师叔的剑，他也在柳姑娘家中做客。”

言灵均在偷偷下山之前便听说苏清弦奉掌门之命下山办事，没想到居然会来到东边的湄水城，不由疑问：“他来湄水城干什么？”

顾思悔险些又脱口而出，又忙改口道：“我、我也不知道。”

言灵均当初听闻顾思悔被困龙谷逃走的门中叛徒一并掳走，心中万分着急，如今见他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没想到他却又跟苏清弦撞在一处。言灵均是上清门最年轻的戒律堂首座言青阳的嫡传弟子，比苏清弦尚年长几岁，表面上倒也客气，实则心中对苏清弦颇不服气。

苏清弦虽比言灵均年纪小，然而辈分却高他一辈，又蒙受前任掌门墨清易的言传身教，剑法高超，在门中众弟子中颇有威望。言灵均以为这皆是他运气好的缘故，倘若当初被墨清易带回门中的是自己，想来如今决计不会被苏清弦比下去。

想到此处，言灵均不由轻哼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又对顾思悔道，“你今晚遇到我的事，千万别对他说，我怕他会来找我的麻烦。”

顾思悔答应下来，又问道：“灵均，你来湄水城干什么？”

言灵均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长叹一声，这时忽然街上拐角处走出两个人，朝河边张望。

柳辞婉朝言灵均身后躲了躲，低声道：“不好，我出来太久，家中下人已经出来寻我了。”

言灵均朝街上望了望，皱眉道：“辞婉，我该走了，不能让你爹知道我回来。”

柳辞婉虽然不舍，却仍旧点头道：“我明白，灵均哥哥，你要我帮的忙，纵然不说我也知道，我回去后自会想办法替你调查当年的情况。”

言灵均郑重地望着她：“辞婉，谢谢你！”

柳辞婉眼神含痴，不觉淌下泪来，拿帕子轻轻拭去，朝言灵均与顾思悔微微欠身，便拎着河灯朝前来相寻的下人走去。

那两个下人都是柳府中的丫鬟，急急忙忙出来寻找柳辞婉，这下在河边遇到，总算放下心道：“小姐，你出来许久也没回府，可把我们急坏了。”

柳辞婉偷偷朝刚才的柳树下瞥去，那处只是一团漆黑，已不见言灵均的影子，想来已经走远了，不由心中一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丫鬟惊问道：“小姐，你怎么哭了？”

柳辞婉并不回答，只是拎着碧纱河灯轻轻来到桥边的石阶上，蹲下身将明亮的河灯放在水上，轻轻一推，那河灯便如点着灯的小船般顺着水流朝下悠悠而去，直到河灯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她才站起身，轻轻叹息一声：“我们回去吧。”

丫鬟见她似乎伤心落泪，却都不敢相问，柳辞婉的性子外柔内刚，心事藏于心中很少对外人言语，如今见到日夜思念的言灵均，勾起难言心事，一颗心不由又痛又伤，单薄的身躯在丫鬟的搀扶下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而距河上石桥不远处的一处水岸边，草虫清鸣，一个人探身捞起从上游漂下来的碧纱河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跳跃的烛光映亮他的脸庞，正是白天带领苏清弦二人前往柳府的年轻将领裴襄。

今天下午裴襄奉命前往城外军营调遣士兵去城北筑防，不料半路却被言灵均拦下，虽然时隔多年未见，然而他却依旧一眼就将他认出。当年那个高贵的言家小少爷虽然一身素衣，风尘仆仆，但是眉眼间掩饰不住的高傲仍旧跟当年一模一样，并且出落得比从前愈发英俊，小姐若是见到他，想必是十分欣喜的。

裴襄怔怔望着手中的碧纱流苏灯，像小姐那样善良聪慧的人，大概只有言灵均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而自己只要能每天看着她开开心心，就已经足够了。那轻轻舞动的烛火仿佛也知晓他的心思，透过碧纱罩映着他的脸颊，轻轻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