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设宴饯行

熏风日和，梨花淡黄，几株斜枝玲珑伸展在水面上，水边的白石上，苏琦正躺在上面，嘴里叼着精致的斑竹细笔，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一连数日，他心中都怅然若失，今日得空，便来到水边，四周静然，他脑海中不知不觉又浮现出莫幽篁的身影。

冷不防，一个脑袋凑到苏琦脸上方道：“苏琦，你在这儿干嘛？”

苏琦被吓得不轻，一抬眼却见是顾思悔，鬓发汗湿，背后还背着一柄木剑，不由闷闷道：“是你啊。”便又躺回去。

顾思悔刚练完剑，从西厢过来找苏琦，对他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跟师叔明天就要走了。”

苏琦从石头上猛然坐起来，惊道：“怎么你也要走，你的伤不是还没好么？”

顾思悔的脸颊的确还不似先前红润，然而精神却已经完全恢复，对苏琦笑道：“我的伤已无大碍，师叔还有事要办，我们得动身了。”

苏琦问道：“你不是想回师门么，还有什么事要办？”

顾思悔一时不慎，脱口道：“师叔还要找望舒剑…”他意识到失言，忙止住话，然而却已被苏琦听见了。

只见苏琦从怀中掏出小玉册，皱着眉翻到其中一页给顾思悔瞧：“你是不是说这柄剑？”

顾思悔凝神细看，但见那雪白笺纸上画着一柄没有剑格的剑，旁边写着“望舒剑”，底下还记着数行详由，他却不大认得，便对苏琦道：“我只是听师叔偶然提及，具体的并不清楚，我可不可以给师叔看一下？”

苏琦本来是不情愿跟苏清弦打交道的，然而既然或许能够帮上顾思悔的忙，他只好答应，跟着顾思悔朝西厢走去。

苏清弦这些天都在帮忙苏牧之照顾流民，好不容易都安排妥当，便跟顾思悔提及打算离开燕栖镇，这会儿正在房间收拾，听见外面房檐下的燕子婉转清啼，便从窗户探望出去，正好瞧见顾思悔兴冲冲跑进来，后头还跟着苏琦。

顾思悔一推门进来便把手中的玉册递到苏清弦面前：“师叔，你快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苏清弦不知他所说何意，接过玉册一看，目光落在“望舒剑”三个字上，不由神情微紧，再往下瞧眉头更是越皱越紧，不由抬头问道：“思悔，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苏琦从顾思悔身后站出来，随意道：“这本玉册是我用来记下别人告诉我的故事，至于这望舒剑，是我前些天从流民那里听来的，至于真假，我就不知道了。”

顾思悔见苏清弦神情凝重，忙问道：“师叔，这上面写着什么？”

苏清弦将玉册还给苏琦，心神犹自不定，缓缓道：“这上面说，数百年前居住在湄水城的清平王为其王妃修建陵墓，陪葬之物正是望舒剑。”

苏琦又在玉册上朝前翻阅数页，指着其中一张道：“我这里还记载着清平王的生平，据说他原本是当时前朝皇帝的庶弟，想要起兵谋反，却被皇帝镇压赐死。”

顾思悔插道：“师叔，那我们不如去湄水城找找看，说不定那望舒剑还在陵墓里。”

苏清弦却微微皱眉，他心思缜密，心想此事道听途说，并不可十分当真，更何况这是数百年前的事，这漫长的数百年间或许还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他不由叹了口气，虽知希望渺茫，然而却总归算是些许线索，理应去查访一番，于是对顾思悔道：“那我们就动身去湄水城。”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苏少侠，顾公子，我们老爷请二位到后园花厅叙话。”

苏琦道：“定是我爹知道你们要走，要为你们饯行。”苏清弦便答应着，跟顾思悔同管家一起往后园走。

此时风晴日暖，后园的碧柳清溪显得格外清丽，苏牧之早已在山石畔的水阁中设下酒宴，摆放几样精致小菜，两坛好酒，与洛恨骨站在栏前等候，见到苏清弦与顾思悔从对面折廊穿行而出，便迎上前去道：“苏少侠，顾兄弟，听说你们明天要走，今日特意为二位饯行，快请上座。”

苏清弦颔首致意，却只携顾思悔在下首处坐下，抬眼瞥见洛恨骨站在一旁，一时怔住。

洛恨骨抿唇道：“若你见到我会不自在，我便离开。”

苏清弦犹豫了下，轻轻摇头，自从知道洛恨骨的真实身份，对他便不觉生出几分故旧之情，况且他这些时日帮衬着苏牧之安置流民，尽心操劳，苏清弦都看在眼里，觉得他并非奸恶之人，心中便不似先前那般敌视，只听他轻声道：“无妨。”

洛恨骨便挨着苏牧之坐下，苏琦上前来为众人斟酒，打开酒坛，顿时闻到一股清冽酒香，不由喜道：“爹，这可是你最好的竹叶酒，今天怎么舍得拿出来喝？”

苏牧之朗笑道：“我要招待苏少侠与顾兄弟，自然要拿最好的酒。”他举杯敬苏清弦与顾思悔，顾思悔却不敢端起酒杯，只拿眼偷瞥苏清弦，见他微微颔首，才放心地端起酒喝。

洛恨骨问道：“你们此番离开燕栖镇，是否要回师门，还是另有打算？”他早已料到苏清弦此次下山多半与那副美人图有关，是为望舒剑而来，却不知此行是否有所收获。

只听苏清弦道：“我们并不直接回师门，而是去湄水城办点事。”

洛恨骨闻言，微微皱眉，难道苏清弦除了寻找望舒剑，还有其它事情要办，可是为何偏偏要去湄水城。

这时便听苏牧之拊掌道：“你们要去湄水城，真是太好了。”他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展开递给苏清弦，“这是湄水城柳太守今天清晨给我送来的急信，他在信中说湄水城疫病横行，其症状与燕栖镇的流民一般无二，正苦于缺少药材，询问我是否有解救之法。”

苏清弦看那信上字迹墨痕未干，的确是刚写不久，又听苏牧之道：“太守与我乃是儿女亲家，我府上尚有多余的玉引草，本想亲自把药方与药引送去，然而现下却又不得空，身边也没有个能出远门的稳妥之人，倘若再耽搁些时日，又怕城中疫病加重，牵连许多无辜性命。”

苏清弦将信搁在桌上，对苏牧之道：“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你若信我，我师侄二人定尽快将解药送到湄水城。”

苏牧之顿时面露喜色，眉头舒展：“多谢二位，我且修书一封，你带给柳太守，他定会好生招待你们。”说着便命管家去取纸笔来。

苏清弦与顾思悔商量道：“性命攸关，事不宜迟，我们吃过饭就启程。”

顾思悔答应着：“我听师叔的。”

洛恨骨见他二人片刻后便要离去，不免眉间忧虑，嘱咐道：“听说燕栖镇至湄水城沿路山洪泛滥，道路多有堵塞，车马不通，你们二人定要谨慎行事，切勿夜间赶路。”

苏清弦见他神情关切，语气温柔，与记忆中的先师脾性相似，不由心中一动，神情也不由放缓，点头道：“多谢，我们会注意的。”

苏琦却在旁边叹道：“你们若走了，便又留下我一人，真无趣。”旁人说话的功夫，他的酒杯已然见底，又让下人替他斟满。

却听苏牧之笑道：“等安顿好燕栖镇的流民，我就带你去湄水城拜会柳太守，顺便看望你未过门的妻子。”

苏琦含在嘴里的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脸颊顿时通红，急急道：“我、我才不去。”

苏牧之见状大笑起来，洛恨骨也忍俊不禁笑道：“从来只有女儿家羞见公婆，你既是男儿，如何也害起羞来？”

顾思悔不知世情，眼神懵懂小声问苏清弦：“师叔，他们在笑什么？”

苏清弦见他们一家人谈笑间其乐融融，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羡慕，几许惆怅，想到自从师父墨清易过世后，再没有像今天这样自在玩笑的场合，凤九仪虽然时常关怀，然而他毕竟身为掌门，事务缠身，很少有私下说话的时候，时日长久苏清弦倒也习惯了孤单清静的生活，今天乍见这般情景，心中便有所触动。

他对顾思悔轻轻摇了摇头：“你身体未愈，少饮为好，我们待会儿还要赶路，你且吃些饭菜填饱肚子。”顾思悔便依言放下酒杯。

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皆用罢酒菜，苏清弦起身告辞：“多谢阁下款待，我们师侄即刻便动身。”

苏牧之将写好的书信连同药方药材一并交与他们二人，将他们一直送到门外，苏琦与洛恨骨跟在身后。

苏琦舍不得顾思悔这个朋友，拉着他话别，拖拖拉拉跟在众人后面。洛恨骨悄悄从怀中一枚寸许银白兽牙交给顾思悔，嘱咐道：“此乃赤豹牙，是我派中信物，你们若在湄水城遇到难处，自可前往摇光阁找叶怀策帮忙。”

顾思悔眼眸一亮：“怀策也在湄水城，那可太好了，我很想念他，这次一定要去看他。”说着便接过赤豹牙放进衣袖里，抬眼见苏清弦已走下门槛石路，他忙跟上去。

苏清弦朝苏牧之三人拱手道：“阁下不必远送，就此别过。”

顾思悔见苏琦一脸难过，便道：“苏琦，说不定等你去湄水城的时候，我们还能再见面呢。”苏琦闻言，顿时苦着脸。

苏牧之与洛恨骨见状，皆忍俊不禁，简单道别之后，望着苏清弦与顾思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青石路尽头，微暖的阳光洒在寂静的青石路上，燕子在檐下鸣叫两声，洛恨骨心中不觉微微惆怅，轻轻叹出一口气，拂了拂袖，转身走进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