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镜月遇险 （下）

苏清弦当即抱着顾思悔施展轻功，朝上奔去，不一会儿便掠出水面，将他放在岸上，又为他拭去溅落在脸上的水珠。

莫幽篁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小心对待顾思悔，不禁暗自好笑，这人在顾思悔活蹦乱跳的时候对他冷眼冷语，偏偏在顾思悔快要死的时候却又对他百般温柔，实在是个奇怪之极的人。

苏清弦却只顾怔怔望着顾思悔，想到顾思悔是为救他而受伤中毒，心中懊恼悔恨之极，暗暗发誓若是顾思悔此番能够被救活，从此定要好好保护他。

莫幽篁又去探顾思悔脉象，忽而柳叶细眉一皱，即刻又舒展，拊掌乐道：“有趣，他体内剧毒不但没有侵入心脉，反而渐渐散去，倒像是被他给吸收了似的。”

苏清弦顿时又惊又喜：“这么说来，他不会死？”

莫幽篁擦亮眼左瞧右盼打量顾思悔，仿佛发现了宝贝似的：“自然不会，只要给他喂点玉引草护住心脉，再细心调养，不出几日便可痊愈。”说着便从顾思悔怀里取出两株莹莹照人的玉引草，亲自碾碎了让顾思悔服下。

苏清弦便放下心来，此刻东方发白，天边微明，他将顾思悔拥在怀中抱着站起身，朝莫幽篁颔首致意道：“莫公子，我们尚有急事要赶回燕栖镇，此番寻药多谢你相助，我们就此别过。”

莫幽篁本来因碧玉蜘蛛而心中不乐，谁料竟无意中撞见顾思悔体质禀异，正想好好琢磨一番，竟然就要跟他分开，就如同刚捧在手心的珍宝转眼就要被人拿走，他自然不情愿，眼珠轻转，一脸真意道：“其实我并非真的迷路，只是恰好路过此处，眼下我也要寻个地方歇息，阁下是否能让我同路而行？”

苏清弦心中清楚此人并非绝然正派，然而刚才多亏他相助才得以脱困，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只得颔首答应。

二人原路下山，来到泊在山崖之下的舟楫处，一阵微风出来，茫茫白芦轻轻摆动。莫幽篁脸上浮起欢怡之色，眺望清水碧峰，风景如画，手腕上的银铃被风吹得发出清脆声响，拾起搁在岸边的撑桨道：“我会划水，阁下请上船。”

苏清弦微微颔首：“多谢。”便抱着顾思悔登上小舟，将他放在舟上，小舟轻轻一动，便轻轻朝前行去。他只目不转睛凝视着顾思悔的脸庞，期盼着他快些醒来。

忽然，顾思悔眼睫轻颤，慢慢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对上苏清弦的目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苏清弦忙道：“你不必说话，你放心，我们正带着玉引草回燕栖镇。”

顾思悔困难地点了点头，动动手指，费力地勾住苏清弦的指尖，低声道：“师叔，我会不会死掉？”

苏清弦顿时心中一酸，轻轻摸了下他冰冷的脸颊，柔声道：“不，你不会死，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

顾思悔鼻尖轻轻一动，望向苏清弦的眼眸中竟带着水光，声音微哽：“我、我并不怕死，只是害怕回不去上清门，从此见不到掌门了。”

苏清弦握住他的手，轻声哄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等你伤好，我就带你回去。”他见顾思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便扶他起身倚在自己肩膀上，却见顾思悔弯着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大大的眼睛满含期切，望着他道：“师叔，你说话要算数。”

苏清弦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没想到竟然如同童稚之语，顿时忍不住微微笑出声，轻轻点头道：“我答应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思悔却微微歪着脑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莫幽篁一直在偷听他们二人对话，此刻便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指向顾思悔道：“你这个人，真真是我见过的最笨的人。”

顾思悔将脑袋搁在苏清弦肩上枕着，瞥起脑袋瞪了莫幽篁一眼，小声嘀咕道：“我从小识的字少，好些字都不认得。”

苏清弦想起他的身世，顾思悔自幼独自生活在闲鹤台，自然是没有人教他念书识字的，便想着以后带他在身边，若得空教他认字也好，他眼神一转，望见河水清清，水草浮沉，顿时想起昨夜在玉水并未发现望舒剑的线索，接下来也不知该从何处寻找，念及此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正思忖间，忽然听到歌声传来，原来莫幽篁嫌撑水渡船无聊，便开口唱起歌谣来打发时间。他平时说话总带着狡黠，可唱起歌来却清越悠扬，从容舒展，那歌声带着南疆特有的风情，如一阵清风拂过山林，顿时驱散人心头的烦恼。

顾思悔顿时被这自由的歌声所吸引，挨在苏清弦怀里静静聆听，苏清弦也感到心间渐渐平静下来，云收雨散，天光倾洒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上，也照在三个年轻人的身上，一叶小舟，在悠扬的歌声中渐渐远去。

小船一路顺风而行，泊在燕栖镇水边时，天又开始落雨，岸边桃树下早有人等候，见了三人下船忙迎上去，急切询问：“不知二人此行可还顺利？”

苏清弦望见苏府门前仍是一团忙碌，也不便打扰，且认得那人是苏府管家，便让顾思悔取出玉引草交与他：“你只管将此物交给苏老爷，他自会明白。”

那管家连声道谢，他自然晓得这个中内情，他本来不明白为何老爷要将如此重要之事托付给这两个年轻人，如今看来，这二人当真是有本事，又问道：“不知二位现下要往何处去？”

苏清弦看了眼顾思悔，见他虽然恢复神智，却精神不济，昏昏欲睡，便道：“我们先去酒楼休息，再做打算。”

那管家道：“苏少侠不知，那燕来楼已经被用来安置流民，咱们燕栖镇只此一家客栈，再无别家。”又想了想，“少侠若不介意，请到府上来歇下，虽然咱们府内暂且没有闲置的房间，但是顾小弟的那间却仍留着，少侠不如与你师侄同住可好？”

苏清弦心中思虑，顾思悔必须得好好调养几日，否则若留下病根便不好，于是答应道：“也好，劳你带路。”

那管家也很是钦佩苏清弦少年英侠，想到他既帮助苏府解决了燃眉之急，那必得好生招待，目光又落在莫幽篁身上：“不知这位公子…”

莫幽篁未待他说完，便眉眼盈笑道：“你不必理会我，我只要知道顾兄弟在哪儿落脚。”说罢便拂袖转身而去。

苏清弦不禁微微颦眉，这个莫幽篁不知为何突然对顾思悔态度转变，执著跟随于此不肯离去，也不知究竟有何目的，还是小心为上。他扶着顾思悔跟随管家从后门走进苏府。

刚步入门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拱别致的白石桥，桥下清荷尚稚嫩，水边植着斜斜碧柳，在和风细雨中轻轻摇曳。一个人站在石桥之上，一身茶白布衣，凝望着桥下碧水，怔然出神。

那人闻得有人走近，便转身去瞧，正好与苏清弦目光相对，神色一动，竟带着淡淡欢喜：“你们回来了？”

苏清弦却皱眉道：“原来是你。”

那人正是洛恨骨，他千里迢迢而来，不料爱妻却早已过世，心中感念难以忘怀，便一直在此居留。苏清弦自然已经从顾思悔口中得知，谁知碰巧竟会在这个时候相遇。

洛恨骨见顾思悔脸上苍白，肩上带血，忙走下桥来探瞧：“思悔，你受伤了？”

顾思悔勉强露出笑容：“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

洛恨骨见苏清弦神色不悦，亦不便再言，便吩咐管家道：“他们一路辛苦，你让厨房给他们准备点吃的。”

管家忙答应下来，带着二人朝西厢而去，西厢并不大，只有两三间相同的房间，只给顾思悔一个人住。房外是一泓清水，打开门便可临栏赏雨，池边种着几株合欢树，枝叶舒展垂落，伸到栏杆里，清秀可怜。

管家止步道：“二位请先休息，我让厨房送吃的来。”

苏清弦微微颔首：“有劳。”便扶着顾思悔进屋，铺好床让他躺下，又给他盖好被子。顾思悔身体虚软，昏昏躺在床上，见苏清弦没有休息的打算，不禁问道：“师叔，你累不累，上来跟我一起睡一会儿。”

苏清弦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安抚道：“我不累，你先睡吧。”

顾思悔看着眼前身影变得朦胧的苏清弦，眼皮渐渐沉得睁不开，于是张嘴打了个哈欠，合上眼沉沉睡去。

苏清弦这才放下心来，走到窗边的桌旁坐下，取出放在内衬中的画轴，轻轻展开，幸好一路来并无损伤，他望着画中临窗盈笑的女子，心中却又不禁忧愁起来，如今没有望舒剑的下落，接下来又该往何处去找？望舒剑既为本门秘物，又受掌门师兄重托，自然是不能徒劳而返。

想到此处，苏清弦又不禁轻轻叹气，一阵清风携着细雨从窗外飘落进来，沾湿了他的脸颊鬓发，他却浑然不知，只怔怔望着画上的女子，笑意嫣然如娇俏海棠临雨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