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蛟龙出世 （下）

顾思悔却紧紧盯着站在闲鹤台上的苏清弦，说来好笑，他在上清门待了十数年，却不认得苏清弦，只因顾思悔常年生活在闲鹤台，少在玄天峰上走动，而苏清弦跟随掌门居住在太素宫，自然也不会有机会认识顾思悔这样默默无闻的弟子。此刻顾思悔见外人从自家屋里走出来，还出言不逊，登时冲着苏清弦大声道：“你是谁，为什么擅闯闲鹤台？”

苏清弦冷眼不语，却噌然一声，亮出长剑，飞身跃下闲鹤台，落在三人与竹林之间，挡住去路。

洛恨骨见那长剑光华流转，宛如正阳光辉照耀万丈群峰，苏清弦只轻轻一挽，便自有一股清气流溢，他看得真切，不由脱口道：“明光剑！”

苏清弦微微一怔，不知他竟会知道此剑的名字，当下打量他一番，但见他面容憔悴，露出袖口的手清瘦伶仃，还不时轻轻咳嗽，然而一对眼眸却散发着清澈柔和的光芒，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关怀，他不由犹豫，难道他就是被关在困龙谷中的叛徒，可是为何却不像传闻中那般面容可怖，眼神阴险？

又听洛恨骨轻声道：“这本是我的剑，可惜我如今经脉俱损，武功只剩下二三层，再也无法使用明光剑了。”说罢又低低轻咳起来。

苏清弦双眉微皱，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一时间并未动手，而顾思悔刚才已然看出此人武功精湛，不可硬拼，眼神朝被打开的门扉投去，忽然问苏清弦道：“你刚才在闲鹤台上，看到我养的白鹤没有？”

苏清弦闻言一怔，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又曾听掌门师兄提及，他在十七年前曾带回一个襁褓中的孤儿，常年来居住在闲鹤台，莫非就是他？当下微微颔首道：“我见到了，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心念一转，想到他们三人的目的是要逃走下山，不由心中愠怒，明光剑执于胸前，清声道，“不管你们是谁，又有何情由，最好都跟我回去见掌门，或许他会从轻发落。”

洛恨骨却莞尔一笑：“就算他愿意，别人也未必答应。”

苏清弦见他不肯回头，亦不再多言，明光剑陡然发出清光，便朝叶怀策出剑，意欲先制住他，另外二人自然束手就擒。

谁料顾思悔忽然朝后退开一步，腾出手臂并起两指放在唇间，顿时一阵清哨声响彻半空。苏清弦正疑惑间，不知他何故如此，便闻得闲鹤台中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紧接着十数只白鹤冉冉飞上半空，朝这边而来。

顾思悔见白鹤皆来，面上一喜，哨声骤变，那白鹤便似听得号令一般，尽数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挥动翅膀驱赶苏清弦。

苏清弦无奈，只得收回剑锋，掩袖护住头脸，以他的剑术对付区区数只白鹤自然轻而易举，可是这些仙鹤却是门中精心护养，他也不忍伤害，一时之间竟难以脱身。

顾思悔与叶怀策对视一眼，眨眨眼得意道：“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飞羽凌杀’，是不是很厉害？”说着便背着洛恨骨朝竹林奔去，独留下苏清弦犹自与群鹤纠缠不休。

洛恨骨伏在顾思悔肩上，林风吹起他的鬓发，他忍俊不禁道：“据说昔年上清门开派祖师能够以笛声御鹤而舞，你今日亦可御使群鹤对付敌人，真是颇有祖师遗风啊。”

叶怀策紧跟在顾思悔身后，心想多亏顾思悔机智过人，否则刚才就被擒住，又转念思忖，倘若自己走后，顾思悔定会被门中责罚，他又孤苦无依，倒不如带他一同下山，日后还可以照顾他，只是不知他情不情愿？

他正想着，突然间脚下开始前所未有的剧烈颤动，叶怀策腿上有伤，猝不及防险些被绊倒，耳边闻得整个竹林的枝叶都在簌簌抖动，仿佛惧怕之极，又听得身后传来群鹤隐隐惊啼，原来白鹤也为这异象所惊扰，纷纷飞走。

顾思悔大喊：“怀策，别停下，这里会很危险。”话音刚落，便听到陆续有竹子折断的声音，他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朽竹，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身形敏捷地在竹林中穿梭。

忽然间，一个浅紫身影在竹子之间展动轻跃，虽然整根竹子都摇颤不已，然而他的身形却很沉稳轻盈，脚尖只在竹枝上轻轻一点，便迅速地朝前掠去。

洛恨骨微微颦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上来，眼神一抬，便见那道浅紫身影停落在数丈之外，明光剑左右挥斩数下，便有几根碧竹直直交错倒下，将道路堵住。

地面的震颤一直不止，顾思悔一路奔走，又背着一个人，此刻已然微微气喘，额头汗珠不住滴落，他见苏清弦方才被群鹤弄得颇有些狼狈，袖口被扯去半截，鬓发散落下来，倒比先前高高在上的姿态多出几分亲切，不由瞪起杏眼道：“你这个人，好没意思，我们要下山，又与你何干？”

苏清弦身形舞动已然攻了过来，口中道：“只要是与上清门有关之事，我都要管。”

叶怀策此刻伤腿已然微微颤抖，难以支撑，然而他仍旧勉强举剑抢在顾思悔身前抵挡上去，两剑在纷落的竹叶间相撞，叶怀策被震得连连后退，而苏清弦却气定神闲，颇为轻松。

洛恨骨自顾思悔背上下来，倚靠在竹子上道：“此子剑术造诣，远在怀策之上，十招之内他必输无疑。”

说话间，苏清弦又挥剑而来，眼看泛着白光的剑锋就要落在叶怀策上，顾思悔突然冲过去将叶怀策猛然推开，同时用力扯下腰间的弓举起一挡，竟然堪堪挡住苏清弦的剑。

叶怀策大惊，喊道：“思悔，别逞强，让我来对付他。”

顾思悔咬牙，感到弓上之力有如万钧之重，又清晰地听到木弓轻微的“噼啪”断裂声响，便只撑不过片刻，眼神落在微微颤动的弓弦上，顿时灵机一动，腾出只手将那粗弦朝内猛然一勾，如射箭般顿时又松开，那弓弦便如鞭子般猛然抽打在苏清弦胳膊上。

苏清弦猝不及防被弓弦弹了一下，那弓弦却也劲道十足，他顿时身形不稳，朝后掠去，恰好此刻他身后有几根竹子轰然倾倒，将苏清弦整个人都罩在其中，这里的竹子乃是巨龙竹，高大挺拔，历经百年之久，根根直插云霄，数根并倒足有数百斤之重，饶是苏清弦武功高强，也跳不出这从天而降的竹墙。

眼看苏清弦就要被巨龙竹压倒，顾思悔大叫一声：“不好！”竟然飞身扑了上去，抢先将他扑倒，紧接着枝叶横生的巨龙竹便轰然倒下，荡起无数尘雪，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但却没有听到竹子下发生半点动静。

叶怀策心中刺痛，也顾不得腿伤，扔下黄铜剑便奔过去，扒开密密的竹叶找寻，洛恨骨也上前帮忙，此刻周围又有不少巨龙竹纷纷倒塌，而地下的震动却有愈演愈烈之势，看来过不了多久整片竹林都会全部倒落。

二人沿着竹身翻动，却发现顾思悔与苏清弦都被压在竹子顶头，都昏了过去，顾思悔挡在苏清弦身上，脑袋被打破，鲜血流了满脸，而苏清弦却并没有受伤。

叶怀策将二人都拉出来，见顾思悔双目紧闭，气息微虚，怎样都唤不醒，心中悲痛不已，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痛哭一场，想不到竟会因此害他丧命，早知如此，是绝不肯让他跟来的。

洛恨骨尚镇定，仔细检查了顾思悔的伤势，安慰道：“别急，这孩子尚且有救，不过我们得赶快带他下山，到镇上找大夫。”

叶怀策闻言有救，也顾不得询问顾思悔愿不愿意下山，正准备背起顾思悔，却看到躺在旁边的苏清弦，若放任他不管，肯定会被巨龙竹再压伤。

洛恨骨心中不忍，虽然苏清弦三番两次阻拦，但是见他如此年少便剑法精绝，必然天资绝顶，暗怀惜才之意，便对叶怀策道：“你带上顾思悔先走，我把他弄到竹林外安全的地方，自然会追上你。”

叶怀策答应着，背起顾思悔便朝前奋力快步走去。

洛恨骨正俯身欲要挪动苏清弦，却瞧见他被扯乱的前襟外露出一截画轴，他心中好奇，不知他贴身藏起的画上究竟何物，便抽出来展开一观。

当洛恨骨的目光落在画像上右下角小字的一刻，脸色顿时凝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画像，脸上竟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稍一犹豫，匆匆收起画像，放回原处，又扶起仍在昏沉的苏清弦向外走去。

正当他将苏清弦躺放在一处平坦地上时，突然间，一直震颤不已的地底骤然安静下来，洛恨骨心中顿时一紧，暗暗觉得仿佛有更可怕的事即将发生。他站起身，披在身后的长发被吹得翻飞不已，而他却神色凝重默然望向困龙谷上空的黑云。

紧接着，风也止了，一瞬间，整座困龙谷正中央如强烈地震般裂开一道巨大缝隙，横贯山谷，瀑布之水逆流直冲上天，一道银光自缝隙之中迸发而出，盘踞在困龙谷上方的滚滚乌云顿时皆被震得朝外散开。

远在观世峰上的凤九仪一直未曾动身，此刻他望着上方陡直冲天的白光，在漫天飞雪中仿佛永如白昼，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起来。

忽然困龙谷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巍峨群峰都震颤不已，随着响动，整个困龙谷竟开始缓缓下沉，周围数道雪峰尽数崩塌，碎石滚落，振起雪雾如潮将整片山谷尽数淹没。

漫天雪尘弥漫之间，突然一道银白长龙腾空出世，冲破九霄，一声吟啸，震得整座昆仑山脉隐隐震颤。

一直默默观望的洛恨骨望着天空中飞舞的蛟龙，指尖微微颤抖，不可思议道：“竟然真的是蛟龙。”

那蛟龙只是电光火石间现身于世，很快便消失苍茫云雾之中，隐隐朝东而去。门中许多弟子都看到蛟龙现身的一幕，大都惊叹不已，啧啧称奇，也有少数人被此情状吓得惊慌失措，不知此兆是吉是凶。

蛟龙离去之后，群峰便渐渐沉寂下来，然而困龙谷周围的雪峰坍塌，将整个山谷填平。凤九仪站在观世峰山巅之上，远远望着高峰环伺的低谷转瞬间被荡为平地，俨然有沧海桑田之感，不由轻叹一声，转身朝峰下而去，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很快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覆盖，静谧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