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蛟龙出世 （上）

玄天峰后山困龙谷周围奇峰环伺，剑石冲天，风吹不入谷中，谷中间横贯一道清浅瀑布，日夜流淌。这里本是一处修身养性的绝佳之地，然而此刻，乌云如墨，翻滚沸腾笼罩着困龙谷上方，地底又不时传来清晰可闻的吼叫，震得整座山谷都隆隆微颤。

不一会儿，本来空无一人的石桥尽头，急急走来两个相互搀扶的人，一个身着墨灰棉布长袄，约莫二十岁左右，左腿渗着血，行路吃力，满脸焦灼。

而另外一个被他搀扶的人，应是三十几许，脸庞苍白，微微喘息着，看起来颇为虚弱，然而，即便苍白如斯，却仍然可以看出那本是一张十分清俊的脸，眉目温润如同一蓑烟雨，他神情却很平静，抬头看向通向谷外的小路，开口道：“怀策，今日我们未必能逃离上清门，倘若被人追上，你就独自先走，不必管我。”

扶着他的年轻人正是盗窃真武阁中密匙的弟子叶怀策，叶怀策闻言焦急道：“门主，你切不可轻言放弃，我早已在山下备好马车，只要我们能够顺利下山，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那人却低低咳嗽两声，望着头顶暗沉如夜的天空，漫天飞雪洋洋洒洒，宛如泣泪，脚底的震颤已然愈来愈激烈，他回身望了眼谷中，喃喃低声道：“难道我这十八年来夜夜听到的声音真的是那蛟龙吗？”

叶怀策正苦思下山计策，没有听到他在低语什么，此刻二人已然出了谷口，他一眼望见前方岔路口，一道通往玄天峰后门，一道向右通向野梅林，心中一动，计上心来，转头对身旁人道：“若此时硬闯玄天峰，必然与前来追赶的弟子相遇，不如我们先去梅林中躲避一下。”

话音刚落，便闻前方不远处传来人声，正渐渐朝这边逼近，叶怀策忙扶着那人避入梅林中，梅林距困龙谷并不远，受那吟啸地颤，落英缤纷犹如花雨。

可二人刚转过一丛梅树，迎面便撞见一个人，叶怀策大惊，忙扶着身边人退后几步，定睛一瞧，却竟是顾思悔，对方也被吓了一跳，拎在手中的野兔险些挣脱逃跑。

叶怀策见他背着一张木弓，背后插着几只箭，便知他是出来打猎的，心下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思悔，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你出来打猎，有没有在梅林中遇到其他弟子？”

顾思悔见到叶怀策，也颇为高兴，听他问话，便摇了摇头道：“没有。”他的目光落在叶怀策身旁的人身上，见他面生，从未在上清门中见过，但看起来却又不像是新来的弟子，心中不免好奇。

那人并不介意顾思悔的打量，反而微笑着徐徐道：“在下洛恨骨。”　

顾思悔并不甚懂礼数，然而却也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便点点头道：“我叫顾思悔。”

叶怀策见二人似乎还有接着聊下去的打算，全然不顾眼下情势危急，心中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要开口，却听到附近却有人声传来，脚步匆匆渐渐靠近。

叶怀策忙拉着二人蹲在一丛梅树之后，细细望去，但见几个弟子本应前往困龙谷，不知为何却折到梅林路上来，其中一个道：“刚才似乎听到这边有动静，我们不妨先搜一下再去困龙谷。”

叶怀策暗叫不好，自己有伤在身，洛恨骨又身体虚疲，若被他们发现那就决计逃不掉了，他略一思索，转头对二人低声说：“你们就待在这儿不要动，我去想办法引开他们。”

他与洛恨骨对视一眼，正要站起身，却被顾思悔扯住衣袖：“你若要引开他们，我或许可以试试。”说罢，拎起野兔瞅准方向，朝那些弟子行来的路上掷去，野兔落地后撒开四爪狂奔逃命，从他们眼皮底下嗖嗖逃了个无影无踪。

那几个弟子果然停下脚步，只听为首一人道：“原来是野兔在捣乱，我们不必搜了，速速前往困龙谷，免得教他们逃掉。”便调转方向，　一行人渐渐远去了。

待那脚步声消失，叶怀策才站起来，对顾思悔谢道：“思悔，此番多亏你了。”

顾思悔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带着疑问，颦起眉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躲开他们，难道是你犯了什么错，要被他们责罚吗？”

叶怀策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解释，顿了顿道：“思悔，实不相瞒，我们决定下山，却被门中得知，那些弟子就是来抓我们的。”

顾思悔闻言，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怎么也要下山去？”心念一转，又觉得此事根本行不通，转身指向玄天峰道，“门中既然知道你们要走，肯定会派很多人阻拦，就凭你们两个，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

叶怀策闻言顿时语塞，神情纠结，然而站在一旁静静不语的洛恨骨却突然开口道：“不一定非要从玄天峰走。”他抬指指向郁郁梅树之外的方向，正好对着闲鹤台，“我记得闲鹤台外的竹林中，有一条小径通向山下，门中很少有人知道。”

顾思悔顿时瞪大眼眸：“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自幼居住在闲鹤台，又活泼好动，无意中才发现竹林外通往山下的密道，只对掌门凤九仪讲过，可是这个人明明从来都没有在闲鹤台遇见过，为何却会知道这个秘密？

洛恨骨嘴唇苍白如纸，却仍旧对他展颜笑道：“这是秘密，下次我会告诉你。”说罢，他便迈出脚，却突然腿上一软，跪倒在地上，接连咳嗽，看来一路奔行而来，他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

叶怀策忙上前去扶，顾思悔这才发现他的腿居然受伤了，心中一阵难受，顾思悔自小便受他照料，当时怀策入门不过两年，约莫八九岁，当时的掌门墨清易见他年纪虽小，做事却认真沉稳，因此便命他负责照顾尚在襁褓中的顾思悔，与顾思悔一同搬到无人照管的闲鹤台居住，直到顾思悔长大了，他才重新回到玄天峰膳房做事。在顾思悔心中，叶怀策是他在上清门中最亲近之人，虽然彼此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

叶怀策见顾思悔盯着他受伤的腿，沉默不语，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虽然伤口疼痛难忍，却仍勉强露出笑容，安慰他道：“不要紧，只是皮外伤。”

顾思悔看了看叶怀策，又看了看洛恨骨，忽然走到洛恨骨身前，开口道：“我看出来了，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你下山。”

洛恨骨无奈叹气道：“是，是我连累他，这件事本不该将他牵扯进来。你可以把我带到那些弟子跟前请功，以上清门的行事做派，想必怀策不会有性命之忧。”

叶怀策却摇头道：“不，门主，纵然拼尽性命，我也绝不会交出你。”

顾思悔撇撇嘴，将弓箭挂在腰间，转身背对着洛恨骨蹲下身示意道：“上来，我背你。”

洛恨骨顿时怔住了，叶怀策也目露惊诧之色：“思悔，你这是……”

顾思悔却埋怨地斜望了叶怀策一眼，轻哼一声道：“你既然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样我多少也可以帮到你。”又转头对身后的洛恨骨道，“你快上来啊，我送你们下山。”

叶怀策顿时露出愧疚神情，他从未想过会把顾思悔也牵扯进来，可顾思悔已然背起洛恨骨朝前走去，他也别无他法，只得跟上。

三人穿行在疏疏落落的梅丛之中，忽然一阵狂风刮来，顿时吹得人睁不开眼，无数梅花从枝头狂舞飘零，落了三人满身。紧接着空中传来隆隆雷声，仿佛从九霄之上滚滚沉下，与此同时，突然间整个地面开始颤栗不止，且愈演愈烈，仿佛地底正有野兽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顾思悔腾出一只手扶住身旁的梅树，稳住脚下朝身后望去，但见困龙谷上方的乌云已然将整个山谷团团锁住，仿佛笼着一张阴晦黑沉的帘幕，而那帘幕之内却又不知是怎样惊险。

叶怀策心中暗暗庆幸，幸亏早一步把洛恨骨带出来，否则再迟一些，就会被困在谷中，生死不明，他抬头向前望去，已经隐约能够瞧见闲鹤台的屋舍，不由心中一喜，对顾思悔道：“你再坚持片刻，我们很快就到了。”

顾思悔点点头，二人便快步朝前走去，一转出梅林，顿时天光陡然清亮许多，闲鹤台近在眼前，而房舍之后的茂盛碧竹掩映着探出斜枝来，清秀动人。

他脚下一转，正准备朝竹林走去，冷不防面前台阶之上的紧闭门扉突然被人打开，一个人走出来紧紧盯着三人，冷声道：“我就料定你们会从此处逃走，还不与我回去！”

三人皆是一惊，叶怀策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掌门的师弟苏清弦，自然也知道他深得前任掌门真传，剑术超群，绝非他们能够抵挡，心念一动，于是便从身后抽出剑，挡在顾思悔身前，低声道：“你带门主先走，我来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