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美不过花开日 一别难见少年时

转眼时已至三春光景，四月初一日这天更是日光融融，香风阵阵。这一日还是齐国国君田遂的生辰。因与齐国交好，宋国太子子沐便带随从去齐国贺寿，因齐国国都营丘路途遥远，子沐便前一日乘车马前去，及至当日傍晚便到了营丘。田遂大摆仪式欢迎子沐前来，子沐见田遂行了礼即命人抬来贺礼，田遂见礼不免又连连称谢，并问及了宋国国君子剔成并王后近况。子沐言一切尚好，子沐环视迎接的人群独不见田遂的小女儿璟宁公主，便问：“璟宁公主何在？怎么不见她人？”

田遂笑道：“那么大个姑娘了，怎么能总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她正在自己宫中恭候太子，太子若是想她，可直接去找她。”

子沐一听，便顾不得别的径自奔向了璟宁公主的宫中。璟宁公主是田遂的第三女，也是最小的女儿，小名唤做燕远。从小便与子沐相识，二人情投意合，虽然在各自国家，也常常书信往来。今日久别重逢，子沐恨不得一步就跑到燕远的跟前。他跑到燕远的宫中，便见那绿竹细细，柳枝依依，一派恬然宁静之景。他轻轻唤了一声：“燕远妹妹，你在吗？”

因听不见回声，子沐便轻轻往里走，正房门边上站着两个侍女，见到子沐来都行礼不迭。子沐问道：“公主在吗？”

两个侍女只向里努努嘴并不做答，子沐心中纳闷，轻轻跨入门中，便闻得香笼里传来阵阵幽香。子沐闻不出来是何种香料，只觉那香气沉静幽凉，他走过一道屏风却见室中更无一个侍女，子沐心中正疑惑，却见燕远独自沉睡于卧榻之上。

她把手帕子盖在脸上，睡的正香。手边还有个没完工的绣样，绣的是鱼戏莲叶的图案。子沐在旁静静看着她，她睫毛微微蹙动，鼻息轻轻。他伸出手来轻轻将手帕从她脸上取下来，便见到了她那如甜桃般的脸，圆润而有着细细的茸毛，真的像个桃子。他正仔细的盯着她看，她却突然将眼睛睁开了。

子沐吓了一跳，飞身站了起来。

“哈哈！”燕远忍不住笑了，从身旁取来手帕捂着嘴笑个不住。

“你没睡着。”子沐脸都红了，他赶紧施礼道，“子沐见过璟宁公主。”

燕远拿帕子往他手上一甩说：“见个什么啊？这里又没别人，拿你这套虚礼干嘛？”

子沐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燕远说道：“别不好意思了，刚才直瞅着人家，都没见你脸红。要不我还躺下，你接着看。”

“妹妹都是个大姑娘了，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矜持。”子沐说。

燕远把嘴一撇说：“我就不矜持，若太子喜欢矜持的，那就随你便吧。”

子沐说：“皆因前日间读了孔先生的书，礼仪章法上，子沐便知晓了三分，所以与妹妹之间便不能再似小时一样了。”

燕远将嘴一嘟道：“就是那个孔仲尼？他人虽已死，但弟子甚众，整日来都中讲学，还被请来宫中给我们姐妹讲，真个烦人的主。你竟也听他这一套？”燕远说着摇摇了摇头。

子沐听着这话，燕远似是与自己瞬间便生疏了，心中着实不爽，便说：“那妹妹喜读何书，说来听听？或我们有相同喜好的呢。”

燕远说道：“《禹本纪》、《山海经》，太子可曾读过。”

“读过读过，宫室之中各藏一卷，每至疲惫时拿来一读甚是欢娱。”子沐说道。

燕远笑笑说：“原来只是闲暇时拿来欢娱的。要我说这书比那经世治国之书，仁义礼贤之册都要好的多。它们只是让人误入歧途，而这些看似无用之书，才是最最有用的。方生哥哥可曾想过我们能够脱得凡胎，远离这荣华桎梏，悠游天地之间，春游湖堤、夏赏荷花、秋饮山露、冬烹雪茶，一年又一年，不老也不死，那该有多美……”

“死生前定，妹妹如此想真是过于美好了。”子沐笑笑，看着这个沉浸于幻想的女孩，心里笑她的天真。

燕远拉住子沐的手说：“方生哥哥心里一定在笑话燕远吧！”

子沐想抽回手来，燕远却紧紧握着，他只好说道：“妹妹自重，这样不大好吧。”

“我才不管，我喜欢方生哥哥。今日一见，他日再相逢就又不知要到何时，难道连手都拉不得了？小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玩，一起吃饭睡觉呢。”

子沐笑了说：“可我们现已长大，子沐不想污了妹妹清白。”

燕远甩开手去：“你这个人好生无趣。”

子沐连连作揖道：“妹妹莫要生气，子沐是想过个一二年便要来提亲，将妹妹迎娶过去，所以此时我们还是要避嫌才好。”

燕远不禁红了脸说：“怎么突然就说这个，你也不害臊。”

子沐拽住燕远的衣襟说：“这不是见妹妹生气，子沐心里着急嘛。等妹妹嫁过去了，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一起读书，一起谈心……”

燕远回转身看着子沐，他还是一脸的稚气，却说出这般话来，燕远心头突突直跳，她说：“谁说我要嫁你了？你想的倒美。”

子沐笑笑：“方才还说喜欢我，这会又变卦，女孩子长大了倒学会心口不一了。”

燕远把脸更红了推开他说：“光顾着说话了，父王那边肯定已经排宴了，我们赶紧过去才是，不然他们又要拿我们寻开心了。”

子沐一听说：“不如公主先请，子沐稍候过去，这样他们会少些口舌。”

燕远一听，反倒紧紧的握住了子沐的手，拽着他往外走说：“才不！”

齐王果在大殿中排了盛宴款待各国来使，虽次日才是四月初一，各国来使也都如子沐一般提前一日便来到了齐国国都营丘。子沐与燕远赶过去时人们大都已就位，客席上只有上首无人敢坐，众人见子沐来，便将他让了上去，子沐年少不敢坐那首席便推辞着，众人俱已坐好哪里依他，硬将他让入座中。

另一边燕远在姐妹中间按座次坐了，他们两人仍然遥遥相望。这时便听得燕远的大哥田法章说道：“你们二人既如此遥遥相望，倒不如坐一起的好。”众人一听知是说燕远与子沐之事，都哄的笑了。

“刚才三妹与宋国太子手拉着手，好不亲热呢！我们可都看见了……”田法章仍然说着。

燕远看着他说道：“大哥看到就好，就怕大哥看不到，又怂恿那张将军、李大夫的来提亲。”

“这么说来，那宋国太子就是三妹的如意郎君了？”田法章说道，众人又是哄笑，又是骚动，却都把目光投向了燕远，想看她怎么说。

燕远却毫不在意的说：“正是。”

众人哗然。

这是田遂走进殿来，听得燕远一言怒吼道：“黄毛丫头，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荒唐言语。谁家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信口胡说的理！”他说完对众贵客一揖道，“小女年幼，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都道：“不妨不妨。”唯那坐于第一位的子沐却羞红了脸。

燕远却径自走下座来，及至厅中，跪于父亲脚边说：“父王，婚姻大事本就应该由自己决定，您难道不见这世间多少不幸之婚姻皆由父母之意而起。就连父王您不也是自己选择的母后吗？父王现今生活幸福美满，为何还要以成规来约束儿女？”

齐王疼惜女儿，又不想她在诸客面前这样肆意妄言，便说：“越说越不懂事了，来人啊，今日的晚宴璟宁公主就不必参加了，回自己宫中，闭门思过吧。”

这时两个侍女赶来，欲带燕远下去。燕远微微一笑说声：“这样正好。”便径自走了。众人见燕远年纪虽小，却有想法有胆量，不禁都心生钦佩。

子沐如坐针毡般吃完酒席，觥筹交错实非他所长，他是代父来为齐王贺寿，若不是能见燕远，他是一百个不愿意。既然燕远已回宫了，他就更不想再待下去了。齐王所准备的汤羹菜肴、鲜果美酒都是人间极品，可他却食之无味。那歌舞也是极美，但他既不想听也不想看，只想宴席赶紧结束，好去再见燕远一眼。

待宴毕，已是戌时，子沐赶往燕远宫中，却见除却门口一盏角灯，其余灯火全无，问及上夜的仆佣时，却答道：“公主已经休息了。”

子沐长叹一口气，却见天空阴云密布，似有小雨水零星而下，他站了片刻便命随从说：“我们回去吧。”

第二日是四月初一正日子，仍然是众使来贺，人们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宴席上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子沐无心应付，一心想见燕远，却在人群中搜索半天，始终不见燕远的影子。她的大姐二姐都在，唯独不见她的身影。午后就要返回商丘，要是见不到她就又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