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露·云梦泽（叁）

聂琼芳思忖了片刻，却记不起来，但邀丈夫出行的友人倒是熟悉：“是一位叫游陌野的商人邀他出行，两人都喜爱画珐琅，虽是商人，但我丈夫曾说游先生对画珐琅很有见地，每回见面相谈甚欢，游先生偶尔回宿城也会在我家小住几日。”

“那他可有家宅在宿城？”

“不曾听说，印象中，游先生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加之行商送货要四处奔走，常常居无定所，但听丈夫提过北边有间叫‘飘茗阁’的铺子是他到宿城的落脚点。”

绮里云棠细心记下，又重新审视了一番屋子四周，总感觉有细微奇怪之处，只是一时半伙没有头绪，周遭并无灵的气息存在，眼下还无法断言结果，她想再去北边打听一下，聂琼芳心有忐忑，问道：“难道我丈夫是在外染了邪祟才变得这样性情乖张？”

绮里云棠轻轻一笑：“聂夫人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其实世间并不存在妖魔鬼神之物，真要细分，大概我们都只是这自然间的一类生灵罢了，人、鸟兽、草木，白云，苍穹，山川湖泊都属其中，灵与灵之间在天地阴阳中建立平衡，万物有序运转几千年来，不管是古人还是我们再看这方天地，其实一直都是那方天地，生灵之间和睦延续至今，才是繁花似锦的世间……”

每到一处地方，遇一处人家，绮里云棠从不忘传达记灵师的初心，这世间诸多美好，都靠生灵一代一代传承着，亘古未变，然而往往，只有少数幸运的灵能出现在记灵师纪册上，得以为人所知，很多灵终其一生甚至连名字都未曾留下就殒灭在乾坤微尘里。

“当然，也有例外……”绮里云棠话头顿了顿。

“例外？”

“嗯，如果灵与灵之间的平衡被惊扰或破坏也会发生意外，那些原本安静栖息在自己领域的灵受本能驱使，为了继续生存下去，的确可能给人间世界带来影响，只是因为大多数人看不见它们，就把这些影响以为成了邪祟。”

这番话表述得已算明白，聂琼芳当初书信委托她，关于记灵师多少有些耳闻，原本在聂琼芳眼里，一直以为记灵师就是换了个名字在世间设坛做法的道士，却原来，记灵师以身践行，更多是担当关于生灵本纪的记录者。

“云棠姑娘可是有了猜测？”聂琼芳心头一紧，听出她话里有话，绮里云棠也不相瞒：“暂无定论，不过你丈夫出门采风后才逐渐心性改变，或许等他醒来如果能亲口告知一些信息会很有裨益。”

聂琼芳迟疑了片刻，开口：“现在恐怕不成，他作画大都是持续到清晨结束，这会儿才睡下没多久，可能要到午时才会醒来。”

“无妨，乘隙我先去北边打听一下，午时过后再来。”绮里云棠转身小室退出，正巧撞见一女童在书房外探头探脑，圆炯炯的双眼直瞧里边，双辫贴着红扑扑的脸，模样伶俐，见到两人出来，只是轻声道：“阿娘，茶水煮滚了。”

“噢呵，聊起来差点把这事忘了，还没来得及叫云棠姑娘喝杯热茶。”

绮里云棠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此时反而想起一事：“府上大户，却不见有下人走动？”

聂琼芳轻轻一哂：“丈夫没进官门前，家里过惯了节衣缩食的日子，大小杂事也都能做好，想着自己能应付的，就没必要再雇下人，灵儿自从挨了一回她阿爹的打，就再不敢随意触碰家里的瓷碟器皿，更何况再雇外人进门，怕犯了丈夫忌讳。”

“原来这样……那我就不多耽搁了，午后再来叨唠。”

问了聂夫人丈夫名讳，离开昌明柳巷，绮里云棠直奔北边，人声热闹起来，商铺前总有忙碌的伙计和挑选货物的外客，这里离出城的北门不远，应该也是因为人流进出频繁才特意设了宽大的商道。飘茗阁并不难找，稍一打听就有了着落，不过与绮里云棠料想的一样，并没能正好找上游陌野，但店里伙计告知，游陌野确实仍在宿城，只是出门办事，不知几日能回。

“那请问游掌柜办事的去向，可是西边？”

年轻伙计不明其意，愣怔了一下点点头：“没错，是去了西边……”

绮里云棠心中有了猜测，辞别伙计认着西向城门而走。昨天从谌家村一路走来，见过茶田纵横，宿城左面是木鱼湖，右靠锡山，那里便是旧时王侯墓地。游陌野专做茶叶生意，其实刚刚在铺子里，绮里云棠隐约闻到茶器盅皿间有深山古灵残留的气息，想来游陌野私底下常去西头的山间走动。

锡山连绵数里，远处山头隐入低云中，仿若宿城由水云铺就。绮里云棠一路询问了几位茶农，听闻游陌野的名字也都识得，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位生意人喜爱广交朋友，而且善谈，也应了绮里云棠的猜测，游陌野的确常来锡山，并且独自出入神女古道，虽是条废弃古道，但相传是瑶姬精魂化草前，从此处进的山，后来日月流转，山体逐渐阻绝了古道去路，又多有深窟掩于其下，多年来，走丢的牛羊误入古道都是有去无回，慢慢的，就鲜有人问津了，即便传言神女古道有灵芝生长，可除了一些久经山野的采药人，几乎无人敢以性命涉险，看来游陌野此人，胆识也非一般人可比。

越靠近神女古道，风中夹杂的木香也越清醇，绮里云棠试着拉低脸上的轻纱，脚步慢了下来，双眼看着古道深处，满眼都是参天大树，叶隙间偶有阳光洒落，给古道堆积的落叶覆了一层柔软的金色，安静，但也清寂。绮里云棠驻足，不多时，脚下听到轻微动静，类似烛火哔啵的声音，然后有青色小斑像灼烫纸页痕迹一样在枯叶表面晕开，绮里云棠重新将轻纱戴好，低声道：“最近可有人走过这里，带我去找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