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分·暖玉（贰）

申时前后，逐溪村有村民结伴出门，手臂上佩戴着茱萸囊，朝着太阳西沉的方向登高远眺，一面拜神祭祖，一面为出门在外的亲人祈福，绮里云棠远远跟在他们身后，沉默间想起师父来，曾几何时，遇重阳佳节，一老一小也会收拾了行囊秋游赏菊，师父曾告诉她：人生一瞬，草木一春，当身在微尘，而心若琉璃。后来，她逐渐琢磨明白，原来师父想要教会她的，是得未曾有，心境踊跃。

“云棠姑娘！”山道上，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绮里云棠看见祝桑朝自己挥舞着双手，身旁还有一对夫妻抱着不大的孩子。

夫妻俩久持笑意，丈夫更是快了脚下的步伐，走近主动攀谈起来：“我听祝桑说今天遇到一位记灵师，原本还责备他怠慢了贵客，还好还好，总算没错过。”

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对于记灵师并不陌生，绮里云棠回以微笑：“不过偶然路经村子，平日习惯了风餐露宿，不必介怀。”

闵秋寒赶紧一摆手：“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儿刚生下来得过一场怪病，当时看了不少大夫都不见起色，多亏当年遇到一位记灵师才生逢转机，这份恩情，我们夫妻可一直念着呢，只不过你们记灵师游历四方，难得遇上一回，这若是遇上了，哪有不招待之理？哈哈哈。”

而他身侧，孩子也跟着在母亲怀里乐呵呵笑开了，小手抓起一枝茱萸递过来，然后咿咿呀呀朝绮里云棠叫唤。

“云棠姑娘就不要客气了，你看，钰儿也欢迎着你哩。”孩子母亲附和开口，有些盛情难却，绮里云棠笑着接过孩子递来的茱萸，点头感谢：“那就叨唠了。”

膳席上，绮里云棠问起村子的过往，才知道村子名字由来于抱村流淌的溪水，溪源始于附近山脉，洈水的旁支，古时属宜诸之山，传说祖辈之前，村子溪水中时常能捡拾到美玉，人们趋之若鹜，久而久之，村子便换作逐溪为名。

“不过传说终归是传说，虽然没真正见过溪流里的美玉，但逐溪村依然是天赐之地，不管是果林还是庄稼，只要辛勤耕耘了，总能盼到收获。”闵秋寒感叹一声，吩咐妻子巧柠用油纸包好糕点和螃蟹给祝桑家送去。

绮里云棠问了一声，才知道祝桑家境况不好，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平时吃饭都是匆匆应付，闵家和祝家多年邻居，常有关照。

“不知祝桑的母亲患的什么病？”

“大夫说主要是心病，加之他母亲早年就有的腿疾愈发严重，已有四个年头了，后来，老人更是变得开始说胡话，寻常药物医不了，生活上下全靠祝桑打理，多有不方便的地方，我让巧柠偶尔过去帮他母亲清洗清洗身子，其实本来凭祝桑的木匠手艺，只要去城里必定大有可为，可自从他母亲病倒后，祝桑就再没出过远门，一直守在家中尽孝。”闵秋寒如实相告，不过很快，心中一个敞亮：“嗨呀！你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像云棠姑娘这样的记灵师说不定法子比大夫的方子还管用，等今晚放完灯我就领姑娘去看看！”

瞧他眼中绽着光亮，绮里云棠不敢妄下定断，只是先答应了下来，其实早在进村之时，她的确看到了一些漂浮在苍穹上的灵，它们翻飞于云层间，似乎躁动难安。等到快近戌时，闵秋寒带着妻女出了家门，祝桑单肩挎着一个藏色布袋小跑而来，腋下还夹着一个收合好的孔明灯，起初没多在意，只觉得这制作的孔明灯比寻常大上一些，然而等到了谷坪，祝桑将孔明灯收拢叠合的四角打开，竟一下子撑开不小的空间，绮里云棠惊叹之余，才发现祝桑是在竹篾拼接处花了不少心思。

就在众人俯首观察间，有道明亮的声音从身后来：“祝桑大哥。”

是个穿碎花衬褂浅色月华裙的娇小女子，祝桑一下愣在那里，还是闵秋寒率先招呼道：“小妤呀，正好，快过来看看你祝桑大哥的新手艺，厉害着呢。”

“这是今年新做的孔明灯？”被换作小妤的女孩性子率真，举手投足都大方，祝桑只站在一旁，有几分手足无措。闵秋寒摆肘杵了他一把，低声提醒：“愣着干嘛？人家问你话呢！”

祝桑凝神匆忙应道：“啊……对对，今年新做的，比以往大一些。”

“那你没想着帮我也做一个呀？”小妤回过头，稍带着埋怨的神情，没等祝桑开口，自己又忽然笑开了，似乎特意逗他，谁知祝桑一下转过身后的布袋，拉开收紧的系带，从里头小心拿出一个胭脂色纸制的孔明灯，就连竹篾骨架上都刀刻着桃花形状的印记，然后伸手递到小妤眼前：“做了的，去年重阳你说喜欢放灯，我就一直记着这个事。”

“哇，好漂亮呀！”巧柠怀里的孩子拍着手欢呼，可爱模样一下惹得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只有祝桑和小妤两人一下都羞红脸微低下头。

“放灯啰！”偌大的谷坪上，陆陆续续聚了不少村民，有人喊了一嗓子，然后第一盏孔明灯升向了夜空，人群里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紧随其后，纷纷掌火点灯，不多时，静谧的苍穹下，仿若星海璀璨，大人们遥望着各家飘远的孔明灯，一一双手合十，诚心祈福，只有孩童忍不住乱了规矩，看着漫天星河欢呼雀跃，没了大人的约束，成群结伴地闹进附近的果林子。

而绮里云棠凝望着天际，鬓边秀发被微风撩向耳后，她轻轻蹙眉，看到远处有淡云如薄纱一般飘过来，隐隐有星光闪动，是灵坠于野的前兆……

当灯远去，亥时的凉意像一张幕布覆向大地，谷坪的村民陆续各回自家，闵秋寒夫妇则留绮里云棠住下，但绮里云棠没有着急答应，而是得祝桑允许，决定先去探望一下他母亲，那是间山斋小居，有斗室在南面，离着闵秋寒家不远，冷月无声，曲径两侧种了芍药和秋海棠，都是需要悉心照料的草木，如今正是秋时，秋海棠已开得娇艳滴人，不禁念起：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