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秋分·暖玉（壹）

秋意正浓，刚过去一阵雨，苍穹片刻就被洗刷得明净透亮，阳光重新点亮稻叶上的水珠，将金灿灿的色泽赶上田埂，有孩童赤脚追着南飞的大雁，笑声掀起禾浪滚滚。

庄稼地里，有人直起身子拄着漏锄朝旁笑道：“明日就是重阳节了，祝桑，今年你可别再忘了戴茱萸囊了啊，失了礼，讨来村里叔伯训斥，小妤她们怕是又要笑话你一年。”

“啊哈……不敢忘了不敢忘了。”面容干净的年轻人一手挠头，红着脸嘿嘿直笑，模样惹男子苦笑摇了摇头：“你要是不会织茱萸囊就尽管讲，别总是碍面儿不开口，你嫂子白天闲着也是闲着，多缝一个茱萸囊费不了多少功夫。”

祝桑被看穿心思，脸涨得更红：“多谢秋寒哥，那你们家明天晚上祈福要放的孔明灯就都交给我吧，我给你们做几个大一些的。”

闵秋寒点点头：“也成，反正论篾编手艺，你祝桑认第二，这村里也没人敢认第一。”

其实每逢佳节，除了登高插茱萸，逐溪村家家户户吃过晚饭后，会赶在戌时前到达谷坪，等齐了亲人和村邻再一起放灯祈福，而村里的孩子最喜欢放灯后的热闹，能趁大人不注意偷喝上一口谁家新酿的果酒，然后晕熏熏的像小兽般在果林子里玩耍躲藏。

锄好地，将杂草耙到一边，闵秋寒倚靠着田埂看了一眼远处：“果林子那边的篱笆应该还没修好吧？”

祝桑擦了擦额头的汗应道：“还有南边一截没有修完，打算明儿一早去弄。”

“你呀，真应该学学寿安家的七耀，那小子，做什么事都去里长家有意无意地说上几句，现在里长逢哪家有待嫁的姑娘都直夸七耀的好，你要有他那心眼，你和小妤的亲事，还怕没人给你们牵媒？”闵秋寒年长祝桑几岁，两家又住得近，对祝桑的脾性再了解不过，知道他从小就老实，受再大委屈只敢往肚里咽，后来他父亲意外离世，母亲经不住打击一直卧病在床，原本就不爱主动搭腔的祝桑变得更加寡言，好在他平日跟自己父亲学木匠手艺细心认真，能编些农用具去附近各村售卖，家里也还留着一片果林，即便孤苦无依，至少没让家里生活无以为继。

“秋寒哥说笑了，其实没人家看上，是好事……”祝桑闻言竟哈哈笑了起来，“总不能让好好的姑娘嫁给我来跟着受苦，小妤她那么贤淑漂亮，该去更好的人家才是。”

“你就一点不为自己想想？”

“可这种事又如何强求得来？我爹说做人就应当像河里的流水一样，学会与万物都不争，他生前总说只有不争的，才是别人拿不走的……”

闵秋寒赶紧抬起一只手阻下他，随即扶额嗟叹：“我觉得你吧，就是因为太听你爹的话，才过早参悟了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参悟的事。”

祝桑一皱眉：“秋寒哥，你的话……我没太明白。”

“没明白没关系，回头你慢慢再去琢磨。”闵秋寒站直了身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时间不早了，往回走吧，至于缘分这种事嘛，我看还是交给月老他老人家去操心吧，里长估计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

次日重阳，屋前阶台下，满园花菊郁金黄，祝桑早早削好了竹篾，用水洗净挂到窗格上晾晒，又简单收拾了几件木具朝果林子走去，新架起的篱笆比以往要结实高大许多，很少再撞见外村过路人随意进出林子。祝桑走到缺口前，原本这里有两颗石榴树没有圈到篱笆内，是祝桑的父亲叮嘱特意留给路过村子的人摘食解渴用，保不准还能借此将逐溪村石榴甜美之名传出去，愿景挺好，可不过一年半载，生长了十几年的果树竟叫人将枝干都折了去，父亲心疼了一阵子，只能将果树又迁走。

撂下修缮工具，祝桑埋头敲入木楔，眼角余光却瞥见林子深处似乎有道身影，他停下手中的活仔细辨认，发现那人影身姿婀娜，轻纱遮脸着蓝白相间的襦裙，伫立在林子里仰头瞧着天边，祝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苍穹底下不过几缕淡云，想来多半是重阳佳节睹物思乡了，祝桑不愿扰她思绪，继续俯下身子忙活，谁知身后传来女子问话声：“打扰了，请问这里可是石榴村？”

祝桑回过头，被双瞳剪水般的杏眼盯得脸上一红，点头应道：“那是村里以前的名字，现在改唤逐溪村。”

“我叫绮里云棠，路过的记灵师，听闻石榴村果树成林，今日一见，实在是蔚为壮观，远比我想象的美得多。”绮里云棠笑意嫣然，祝桑一时难掩羞涩：“石榴树都是村人这么多年悉心种下的，再有一个月等果子熟透了就会收采备好，分批担去附近村落和小城售卖。”

绮里云棠看着满树红果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也由衷赞叹：“天道酬勤，耕耘之后能看到这样的收获，你们村子的人很了不起。”

“啊哈……”祝桑不禁面红耳赤，窘笑几声没有作答。

绮里云棠又继续问道：“一路走来这里，我听闻附近村子最近几年有村民莫名失踪，想问一下村子里可也有此类事情发生？”

祝桑平日寡言，但关于失踪的事多少有过耳闻：“听人闲谈时讲起过，还说失踪的人再也没寻回来，大概祖上庇佑，我们逐溪村一直安然无恙，没听说有村人失踪的消息,怎么，姑娘是来寻人的？”

“……原本要赶往琉山，只是一路上多看见寻人的告示，觉得有些蹊跷，就顺道打听一下。”

祝桑明白过来：“那姑娘大可在村里多停留一晚，今天重阳，晚些时候村人会聚去谷坪放灯祈福，正好方便多问些人。”

“谢谢。”绮里云棠颔首轻笑，最后再看了一眼天边，迎了几阵风，云层忽而散去，有几点微茫闪动，很快又融入了日光中，再难寻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