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子夜当票

铜钱串成的风铃突然发出脆响时，林秋阳正在擦拭玻璃柜台上的指纹。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挂钟，黄铜指针正卡在十一点五十九分的位置，像是被什么粘稠的东西拖住了脚步。

"记住规矩。"柜台后的周九爷忽然开口，枯瘦的手指捻着黄铜烟斗，"不问来处，不看来路，当票只收现世物。"

林秋阳手一抖，鹿皮抹布差点掉在檀木地板上。这位当铺老板总爱穿一袭藏青色长衫，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此刻正眯着眼睛打量门外浓稠如墨的夜色。玻璃罩煤油灯在柜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将他布满老年斑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

"周叔，您说的特殊客人......"林秋阳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三天前他在电线杆上看到招聘启事时，怎么也没想到面试会安排在子夜时分。更诡异的是，这个月薪两万的夜班工作，唯一要求是"胆大心细，不问缘由"。

老座钟突然发出沙哑的报时声，十二下钟鸣震得玻璃柜嗡嗡作响。周九爷猛地直起身子，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来了。"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穿堂风裹着潮湿的腐叶气息扑面而来，林秋阳后颈寒毛倒竖。煤油灯的火苗倏地缩成绿豆大小，在来人踏进门槛的瞬间，又诡异地膨胀成拳头大的幽蓝火团。

这是个穿绛紫色旗袍的女人。青白的手腕上戴着翡翠镯子，走动时却听不到玉器相碰的脆响。她怀里抱着个用红绸包裹的物件，绣花鞋踩在青砖地上，竟没有半点脚步声。

"典当。"女人的声音像是从水底浮上来，带着气泡破裂的咕嘟声。她将红绸包裹放在柜台上，暗红色绸布在灯光下泛着血痂般的光泽。

林秋阳的手指刚碰到绸布边缘，突然被周九爷的烟杆敲中手背。老人不知何时绕到了柜台前，枯树皮似的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客人要当什么？"

女人缓缓抬头。林秋阳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张脸上根本没有五官，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团凹陷的阴影。她抬起青灰色的手指，指甲缝里沾着暗红色的碎屑："民国二十三年，沈家少奶奶的梳妆镜。"

红绸滑落的瞬间，林秋阳听到自己急促的抽气声。青铜镜框上盘踞着九条衔尾蛇，蛇眼镶嵌的血玛瑙在幽蓝火光中汩汩欲滴。镜面蒙着层灰白雾气，隐约可见暗红字迹在雾气中游走，像是无数条细小的血虫。

"活当死当？"

"死当。"无面女人伸手抚过镜面，指甲与青铜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但要收现世物。"

周九爷的烟斗在柜台上叩了三下。林秋阳突然发现柜台内侧的紫檀木匣自动滑开，一叠泛黄的当票飘出来，最上面那张缓缓浮现出朱砂写就的字迹。当他看清内容时，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后襟——典当物赫然写着"沈月容的容颜"。

"客人要当的，是这张脸啊。"周九爷笑出一口烟熏的黄牙，枯指在当票右下角按下血红的指印。林秋阳这才注意到，老人右手小指缺了半截，伤口像是被什么野兽硬生生咬掉的。

女人忽然发出咯咯的笑声，没有嘴唇的嘴部裂开一道猩红缝隙。她伸手探向镜面，整条手臂竟直接没入雾气之中。当惨白的手指抽出来时，指尖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五官轮廓与当票上的名字一模一样。

林秋阳胃部一阵抽搐。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看着周九爷将人皮面具收进乌木匣，又从柜台深处取出个缠着红线的青铜钥匙："按规矩，赠您一件小玩意。"

钥匙落入女人掌心的刹那，煤油灯的火苗突然暴涨。林秋阳瞥见钥匙柄上刻着古怪的符文，那些扭曲的线条在火光中仿佛活过来一般，顺着女人的指缝钻进了皮肤。等他再眨眼时，柜台前只剩下一滩腥臭的黑水，正顺着青砖缝隙缓缓渗入地底。

"把镜子收到三号库房。"周九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住，赠品送出前要在当票背面盖章。"

林秋阳机械地抱起铜镜，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到心脏。经过门廊时，他无意间瞥见镜面闪过一道人影——穿学生制服的少女抱着课本走过，后脑勺有个碗口大的血窟窿。等他猛地回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上飘着几片纸钱。

库房铁门推开时带起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借着昏黄的壁灯，他看见无数蒙着白布的物件整齐排列，空气里浮动着檀香与腐臭交织的怪味。当他将铜镜放进第三排木格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学长？"

林秋阳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新闻系大二的徐璐，上周刚在实验楼天台坠亡的女生。

铜镜在木格里发出细微的震颤。林秋阳缓缓转身，看见穿白裙的少女赤脚站在库房门口，湿漉漉的长发不断往下滴着血水。她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手里却捧着个眼熟的青铜钥匙。

"你送的礼物......"徐璐歪着头微笑，露出断裂的牙齿，"帮我打开了储物柜呢。"

林秋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突然想起昨天辅导员在群里发的通知，说警方在徐璐的储物柜里发现了写满诅咒的日记本。而此刻少女掌心的钥匙，分明刻着"B区207"——正是徐璐生前使用的柜子编号。

"当票。"周九爷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看看当票背面。"

林秋阳手忙脚乱地掏出那张泛黄的纸片。当票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血色纹路，正中央赫然是徐璐学生证上的证件照。照片里的女孩七窍流血，嘴角却咧到耳根，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他。

晨光初现时，林秋阳瘫坐在库房角落，手里攥着已经恢复空白的当票。第一缕阳光透过气窗斜射进来，照在铜镜蒙尘的镜面上。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倒影正在阳光中缓缓融化，而镜中人的嘴角，正挂着和徐璐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