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鸿入殿遇旧人

晨雾裹着药香漫过朱红宫墙，陆沉用指节敲了敲腰间银针囊，青石板上的晨露在他皂靴底碾成细碎的水光。

转过九曲回廊时，一捧雪色突然撞进眼帘。

"姑娘当心——"

他伸手揽住对方后仰的腰肢，指腹触到冰绡下温热的肌肤。

哗啦啦散落的医书卷轴间，几缕银丝拂过他腕间旧疤，那是剖解刀留下的细长痕迹。

谢惊鸿推开他的动作像雪片落进掌心般轻，广袖翻卷间银针暗藏："陆掌案走路还是这般莽撞。"她弯腰拾起《天回医简》，发梢垂落时露出耳后淡红胎记，形如半片残羽。

"谢院判的《太素脉诀》抄本。"陆沉将压在石缝里的残页递过去，瞥见扉页墨迹未干的批注——"血竭三分，当佐以龙脑"，正是三年前他在药王谷研制的金疮药方。

檐角铜铃忽地叮咚作响，惊破两人胶着的视线。

七八个青衫医官躲在廊柱后探头探脑，有人被同伴推得踉跄，腰间药囊里滚出几粒乌梅丸。

太医院正厅鎏金匾额下，林如海正用银匙拨弄鎏金香炉里的苏合香。

紫檀木案上搁着盏冷透的君山银针，茶汤里浮着半片柳叶——那是今晨从暴毙的淑妃喉间取出的异物。

"药王谷弃徒也懂君臣佐使？"他屈指敲着犀角扶手，目光掠过陆沉腰间铜牌。

十二连珠纹路间嵌着"掌案"二字，在晨光里泛着血渍般的暗红。

陆沉弹了弹袖口沾的苍耳子，喉间药香混着血腥气："《黄帝外经》有云，毒邪入肺当取云门、中府二穴。

林院使既然考校针法，何不问问太渊配风池治头风的要诀？"

满堂抽气声中，林如海猛地攥紧案上脉枕。

那里面藏着半截断甲，是昨夜东厂送来的"证物"。

他忽然轻笑出声，袖中滑出本泛黄典籍："那陆掌案可知，外经第七卷记载的换血术，需要多少童男心头血？"

香炉青烟陡然一颤。

陆沉摸到袖袋里硬物——半块苗银打的药臼，边缘还沾着干涸的孔雀胆毒液。

三年前暴雨夜，就是这个物件砸开药王谷地牢的铜锁，当时攥着它的手也如今日这般，指尖泛着施针过度的青白。

"林院使熟读《禁方录》，自然知晓前朝太医令被腰斩时，监斩官特意换了九斤重的鬼头刀。"他忽然抬手指向房梁，众人顺着望去，只见彩绘藻井上药王尝百草的画中，那株灵芝竟生着七片异色菌伞。

林如海指节叩在案上的节奏乱了。

外头忽然传来云板闷响，惊飞檐下啄食药渣的麻雀。

谢惊鸿站在镂花门边，银针在她指间转出冷光，雪发间缠着条褪色的五色缕——正是端阳节药王谷弟子互赠的长命缕样式。

"诸位的陈皮都晒够三伏了吗？"她嗓音像浸过冰水的玉杵，惊得小医官们碰翻了捣药铜臼。

当啷一声，碾碎的曼陀罗籽混着朱砂溅上青砖，洇开点点猩红。

林如海袖中的《禁方录》突然变得烫手，书脊夹层里的鹤顶红粉末隔着鲛绡刺痛皮肤。

他望着陆沉抚过腰间解剖刀的动作，那刀柄缠着的正是苗疆特有的五毒绳结。

香炉突然爆出个火星，在谢惊鸿雪色裙裾上烙出个针尖大的焦痕。

陆沉嗅到空气里浮动的龙涎香突然混入一线苦味——那是谢惊鸿独门金疮药里才有的雪山虫草气息。

"禀院使，该查脉案了。"谢惊鸿的银针不知何时钉在《禁方录》封皮上，针尾红穗拂过"巫蛊"二字。

她转身时裙摆扫落案上茶盏，那半片柳叶正贴在陆沉靴边，叶脉间隐约可见细如发丝的刺青。

林如海盯着陆沉捡起柳叶时弯曲的指节，突然想起今晨验尸房丢失的那把精铁柳叶刀。

他喉间发出声冷笑，正要开口，忽见窗外飘进片焦黑纸灰——那是从炼药房方向飘来的，带着股奇特的腥甜气。

谢惊鸿腕间银铃轻晃三声，檐角蹲着的白毛药猿突然炸起，叼着块焦糊的绢帕窜进花丛。

陆沉碾碎指间纸灰，腥甜里混着丝熟悉的腐味——像极了三年前药王谷后山那些试药人的伤口气息。

"院判替人作保前，不妨先瞧瞧这个。"林如海袖中飞出卷轴，展开竟是盖着西厂黑蛟印的密函。

羊皮纸上"苗疆余孽"四字被朱砂圈得狰狞，正悬在谢惊鸿耳后胎记的位置。

银针破空声擦着陆沉耳畔掠过，密函"嗤啦"裂成两半。

谢惊鸿雪发间五色缕突然绷直，露出末端缀着的半枚青铜钥匙——正是药王谷藏书阁顶层的禁物。

"林院使的陈皮茶该换换了。"她指尖轻叩脉案，青玉案面竟渗出暗红血珠，"《神农奇方》第三卷记载，陈久者良的陈皮若遇鹤顶红，会凝成胭脂色的毒露。"

陆沉忽然轻笑出声，随手摘下梁上挂的艾草束。

枯叶簌簌落下时，露出藏在其中的半片金箔——正是太医院掌案才有资格用的药笺。

"既然说到奇症，诸位可听过'血藤症'？"他屈指弹落金箔上的蛛网，"患者每逢月晦便会筋脉暴起如藤，需取南海砗磲粉混着处子泪做药引。

林院使博闻广识，可知这处子泪要如何接取？"

林如海袖中《禁方录》突然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记载巫蛊之术那页。

他盯着陆沉腰间解剖刀上新缠的苗银链子，那坠着的绿松石正是苗疆圣女的耳饰形制。

外头忽然传来铜盆坠地的巨响，混着药童变调的尖叫："死、死人自己走过来了！"

八人抬的柏木医轿撞开朱漆大门，轿帘被腥风掀起时，满院药香瞬间混进腐臭。

轿中人身着五品官服，露在外面的皮肤竟呈半透明状，青紫色血管里似有活物蠕动。

最骇人的是那双手——十指指甲缝里嵌满七彩药粉，正随着脉搏跳动簌簌掉落。

林如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的药渍分明是克制蛊毒的雷公藤汁。

他借着整理衣冠的动作，将个青瓷小瓶塞进身后药童手里，瓶口还沾着未擦净的孔雀蓝釉彩。

"这不是通政司的左参议大人么？"某个年轻医官颤声道，"昨日还见他去教坊司听红绡姑娘弹琵琶......"

谢惊鸿的银针匣突然发出蜂鸣，七十二根长针在檀木格里乱颤。

她雪色裙裾扫过医轿边沿时，暗纹刺绣里突然钻出只金翅蛊虫，须臾间便僵死在轿帘的合欢花香里。

陆沉蹲身查看散落的药粉，忽然用解剖刀挑起抹朱砂色粉末。

刀刃触及官袍下摆的瞬间，织物竟如活物般收缩，露出小腿上三枚铜钱大小的溃烂——每个溃烂中心都嵌着粒莹白的东珠。

檐下药炉突然"砰"地炸开，飞溅的陶片中混着未燃尽的犀角碎末。

林如海袖中滑落的《禁方录》恰被火星点燃，记载换血术的那页在灰烬中显现出暗藏的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