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沙丘阴谋（下）

李斯想了一下，气馁地说：“这五个方面，我一个也比不上蒙恬。”

赵高说：“我赵高本来只是内官中的一个仆役，因为精通法律文书而侥幸得以进入秦宫工作，管事二十余年，从来没见过被罢免的丞相、功臣有封赏到第二代的，他们的结局几乎都是被诛杀。

“始皇帝二十多个儿子，皆是君所了解的。长子刚毅而勇武，能使人信赖，从而使人奋勇效力。他即位后必定任用蒙恬为丞相，君侯必将遭遇不测，不可能怀抱着彻侯的印信而归乡养老，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我赵高受始皇帝诏令教导胡亥法律，已经好几年了，从未见胡亥有什么过失，他为人慈仁笃厚，轻财重士，内心敏捷但口才却不好，在尽礼敬士这些方面，始皇帝所有儿子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他可以继承皇位，君侯还是仔细想想，拿个主意吧！”

李斯说：“您还是回归您的本份吧，我李斯只会遵奉君主的遗诏，听凭上天安排我的命运，没有什么需要拿主意的。”

赵高说：“安全可以变成危险，危险也可以变成安全。不能定自己的安危，就不能保持位尊而贤明。”

李斯说：“我李斯本来不过是上蔡闾巷里的一介布衣，侥幸被皇上提拔为丞相，封为彻侯，子孙都高官厚禄，所以，皇上把有关社稷安危的大事托付给了我，我岂可忘恩负义！君勿再多言，以免我李斯得罪您！”

赵高是人精，知道李斯嘴上说得硬，其实已动了心，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圣人能够经常改变自己的主意，以顺应时势的变化，跟上时代。他们看到事物的活动，就能知道其归宿。事物本来就具有变化的特性，哪里有一陈不变的法则呢！现在，天下之权力和命运都系于胡亥身上，跟着他一起高升，就能控制局势，得志于天下。况且，由外朝控制内朝叫惑乱，由臣子控制主上叫反叛。”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李斯身为丞相和人臣，在外朝，如果反对胡亥继位，一旦胡亥成功，你就是反叛！

赵高接着说：“因而，秋霜降则草花凋落；春暖冰解而水动则万物萌发。这些结果都是由原因来决定的，这是必然的道理，君侯的见识怎么这么迟钝？”

李斯说：“我听说晋献公更换了太子，晋国就三代不得安宁；齐桓公兄弟争位，公子纠死于内乱；商纣王杀比干，囚箕子，不听劝谏，社稷倾覆，国都成为丘墟。以上三事，逆天违理，使得国家遭受危害，甚至灭亡。我李斯只是个平常人，怎能搞这种逆谋？”

赵高逼近李斯，厉声说：“能跟上位者保持一致，就可以长久；内外统一，做事就能一致！丞相若是听我赵高之计，定将长久地拥有列侯之封，子孙世世都能称孤道寡（当诸侯），您本人也寿如乔松，智如孔（孔子）墨（墨子）！丞相若放弃这次机会而不听从我，必将祸及子孙，足够让人寒心！善于处世的人能把祸变为福，君侯究竟作何打算？”

李斯此时大约已年过七十，时日无多，念兹在兹的只有子孙。这时他不知有没有后悔助始皇帝统一了天下？如果天下尚未统一，他和他的子孙还能带着财富移民外国，现在天下一统了，他和他的子孙就没有了选项。

默然沉思良久，他终于垂泪发出一声长叹：“唉！偏偏遭逢这丧乱之世，我既然不能跟随始皇帝一起死去，还能到哪里去寄托我的生命？！”

就这样，李斯上了赵高的贼船。

赵高马上销毁了原来的遗诏，重写了一份遗诏，派使者送给扶苏：“朕巡行天下，向各地名山的山神和其他诸神祈祷祭祀，以求延长寿命。现在，扶苏跟将军蒙恬统率数十万大军屯守边境，已有十多年了，不能开疆拓土，士卒却死伤很多，没有尺寸之功，反而多次上书，直言诽谤朕之所为；因为不能解除监军之责而回到咸阳作太子，日夜怨恨怪罪（怨望）。扶苏作为人子而不孝，着赐剑以自裁！将军蒙恬跟扶苏在一起，不匡正扶苏的罪过，应该是知晓扶苏的阴谋的，作为人臣而不忠，赐死，将军队交给副将王离（王贲之子，王翦之孙）。”

伪造的遗诏送到扶苏那里，扶苏看了，就哭泣着进了内室，准备自杀。

蒙恬连忙劝阻：“陛下身在外地，又未册立过太子，命臣统率三十万大军守边，令公子为监军，此天下之重任也。现在派一个使者来，就叫我们自杀，谁知它是不是假的！我请求向陛下再请示一下。如果仍然命我们自杀，那时再死也不晚。”

但是赵高派来的那位使者却在一旁不住地催促。

扶苏为人忠厚软弱，见使者不断催促，就对蒙恬说：“父亲既然已赐儿子死，还有什么必要再请示！”说完就自杀了。

蒙恬不甘心这样傻傻地死，使者就把他逮捕，关在阳周（在今陕西子长县）监狱，交给主管司法的官员审讯。

关于赵高谋位这件事，古今史家大都没有提出质疑，但是吕思勉先生的《中国通史》却说，这是汉初社会上的传说，被太史公采信了。他认为，始皇帝本来就没有想立扶苏为太子，要不然也不会把他发配到边关去当监军了，而应该让他留守咸阳监国。国君出行，太子监国是自古以来不变的制度。而把胡亥带在身边，就说明始皇帝早就有立胡亥为继承人的意思。

这说法很有独到性，但是仔细想来也有疑点。

首先，赵高伪造遗诏应该是事实，为什么这么说呢？蒙恬是难得的名将，蒙家三代忠心耿耿，为秦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始皇帝是英明之主，决不可能无故诛杀蒙恬，这既是自毁长城，又使忠良功臣寒心。杀蒙恬必定是赵高做的手脚，因为蒙毅审理过他的案子，坚持要判他死刑，赵高怀恨在心，借机报复，所以，遗诏肯定被赵高动过手脚了！

如果说，因为蒙恬跟扶苏关系非同一般，杀了扶苏怕蒙恬谋反，所以只能一起杀了，这也是说不通的。

蒙恬虽然统率着三十万大军，但手里只有半片虎符，还有半片在始皇帝手里（由赵高代为掌管），秦法规定，两个半片的虎符不能合而为一就不得动用50名以上的士兵。只有在匈奴突袭的紧急情况下，没有虎符也可以动用军队御敌，但若要指挥军队杀向咸阳，军队根本不会服从，所以蒙恬无论如何造不成反，因而也完全没有杀他的必要。

既然赵高在杀蒙恬上做了手脚，凭什么肯定他在皇帝继承人问题上就没做手脚？毕竟胡亥当皇帝比扶苏当皇帝对赵高更有利！

还有一点，如果胡亥真是始皇帝选定的继承人，始皇帝怎么不让他留守咸阳？而且胡亥为什么那么心虚，即位后要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全杀光？

所以，《史记》的记载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