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沙丘阴谋（上）

秦始皇的身子，早就淘空了，这次为了躲避灾祸，在外面大半年，经霜冒暑，奔波劳累，终于病倒。

病来如山倒，当车驾行至沙丘宫时，始皇帝已进入了垂危状态。

沙丘宫是赵武灵王的离宫，当初赵武灵王就是饿死在这宫里的。

始皇帝一行暂时在沙丘宫安顿下来。

七月丙寅这一天，始皇帝已预感到自己的路走到尽头了，终于不再忌讳谈死。于是把中车府令赵高叫到他的病榻前，开始口述遗诏，令赵高笔录。

口述遗诏的时候，除了赵高，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从《史记-李斯列传》的记载来看，丞相李斯似乎也在场，可能还有胡亥。

据《史记》记载，遗诏内容是：“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把军队交给蒙恬，回来参加主持我的丧事，到咸阳会齐后再举行葬礼）

这份遗诏是给在蒙恬军中监军的长子扶苏的，始皇帝叫他回来主持丧事，也就是选定他为接班人了！

而且始皇帝还交待赵高他们，把他的皇帝印玺和遗诏一起派人送给扶苏。

由于始皇帝这次出行时没有把为他掌管兵符和印玺的大臣带来，而是指定中车府令赵高代为掌管兵符和印玺，因此，遗诏写好，盖上印玺，并加了封，就由赵高拿去派使者发送给扶苏。

结果，赵高还未把遗诏和皇帝印玺交给使者，始皇帝就咽了气。

赵高猛然意识到，他面临着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遗诏在他手里，皇帝印玺也在他手里，遗诏的笔录人又是他，他完全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改写一份遗诏啊。也就是说，他现在可以决定始皇帝的接班人！

皇位传给扶苏，那是始皇帝的遗愿，他赵高一点功劳也没有，扶苏不会感恩他。如果把本来丝毫没有希望的胡亥扶上皇位，那就是大功一件。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胡亥的老师，胡亥对他非常敬重，他对胡亥也非常了解，这小子虽然已二十岁了，心智方面却单纯得跟小孩子一样，几乎没什么主见，好哄得很，如果这小子当了皇帝，对赵高绝对言听计从，他赵高完全可以一手遮天，把持朝政！

想到这里，赵高当机立断，把那份遗诏扣住，不再送出。

始皇帝断气的事，只有胡亥、赵高、李斯以及其他五六个在始皇帝身边工作的宦官知道，其他大臣都不知晓。

李斯考虑到，始皇帝没能死在咸阳宫中，生前又未立太子，这时候如果他死亡的消息传了出去，万一大臣中有野心家，抢先拥立在咸阳的某一位皇子，这天下就要乱了。因而，李斯决定秘不发丧，带着始皇帝的遗体火速赶回咸阳，控制住局势。

怎么把皇帝的尸体运回咸阳呢？李斯和赵高他们想出一个办法，把始皇帝——其实应该叫死皇帝了——装载在辒辌车里。

秦始皇的御用车辆称为金根车，车身上装饰着大量的装饰物，极尽华丽高贵。所谓金根车，就是车上的装饰物的末端（根）都是用银来装饰的，文献上称为“以金饰诸末（根）”，所以叫金根车。

明明是用银来饰根的，为什么不叫银根车而叫金根车呢？因为按照古义，所有金属都泛称金，若细分，则金称为黄金，铁称为黑金，银称为白金。堂堂皇帝的车，为什么不用黄金而用白银来装饰？因为黄金此时早已广泛运用，不稀奇了，而白银却还是刚刚提炼出来的新金属，比黄金名贵。

辒辌车也是秦始皇御用的金根车中之一种，这种车车型很大，可以称之为古代的房车，车厢上三面有窗，后面有门，四周有帷幕，可坐可卧。窗牖关闭，则车内温暖，开启则凉爽，故名辒辌车。

死皇帝放在辒辌车车厢里，再让一个知晓内情的宦官坐在里面，百官有事要向皇帝奏请，都来对着辒辌车奏事，那宦官就在里面代皇帝作答复，反正大臣们早已知道皇帝病了，已不能办公。皇帝的伙食，也照样每天按时送进辒辌车里，所以群臣都未起疑。

辒辌车本是卧车，由于这次运载了始皇帝的尸体，后世就把专运尸体的灵车称为辒辌车了。

现在是七月盛夏，天气炎热，始皇帝虽然是“德高三皇、功过五帝”的伟人，他那身皮囊也一样会发臭。很快，始皇帝的遗体发臭了。赵高他们就买了一车咸鱼，让装咸鱼的车子紧随在辒辌车后面，以混淆和掩盖死皇帝的尸臭。

一边赶着路，一边赵高已开始实施他的阴谋计划了。

他先找到胡亥，说：“皇上已崩殂，却没有留下诏令要分封诸皇子为王，只是单独赐给长子遗诏。长子一回来，就会继位为帝。但您呢，却连尺寸的封地也没有，以后怎么过日子呢？”

胡亥无奈地说：“确实如您所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话：贤明的国君了解自己的臣子，贤明的父亲也了解自己的儿子。可是父皇去世，却不分封他的儿子们，我也没话可说啊。”

赵高说：“不，现在决定天下谁属的大权，就在您、我赵高以及丞相三人之间，希望您考虑一下。让别人做您的臣子跟您做别人的臣子，统治别人跟被别人统治，那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啊！”

胡亥说：“废兄立弟，这是不义；不遵从父皇的诏令而怕死，这是不孝；能力浅薄，勉强借助别人而夺取功业，是不能（没有才能）。这三件事都是违背道德的，不仅天下人不服，自身也将陷于绝灭之危，国家也将败亡。”

看来，始皇帝虽然崇信法家，在子女教育上，却仍然是灌输周王朝的那套价值观，所以，扶苏主张仁政，胡亥也满脑子的道德仁义。

但是赵高对胡亥了如指掌，知道这爱享乐的小子是绝对不愿意过没有保障的黯淡日子的，他嘴上仁义道德，其实早已动了心，只是担心天下人会以道德仁义来指责和反对他而已。

赵高说：“臣听说商汤和周武王杀了他们的君主，天下却称颂他们的义举，并不认为他们是不忠。干大事的人不拘小节，有崇高道德的人不在细节上纠结。顾小忘大，必有后患；狐疑犹豫，必有后悔。决断敢行，鬼神都要退避你，行事就能成功，希望您听从我的劝告。”

胡亥喟然叹息说：“眼下皇帝大行（皇帝死称为“大行”）的消息还未发布，丧礼还未办，以这样的事情去惊动丞相，只怕不大妥当吧？”

赵高忍不住呼喊出声：“时机啊时机啊，错过了机会就没办法啦！整装出发，唯恐延误时机！”

胡亥终于答应，听赵高的。

赵高说：“此事不跟丞相一起谋划，恐怕是办不成的，臣请求去跟丞相商量一下。”

赵高私下找李斯说了他的计划。

秦始皇待李斯不薄，非但任命他为丞相，他的子孙也都高官厚禄，其中长子李由是三川郡的郡守。而且李斯跟始皇帝还是儿女亲家，李斯的几个儿子都娶了始皇帝的公主，女儿全部嫁给了始皇帝的儿子。所以李斯在感情上是绝对忠于秦始皇的，他听了赵高的计划，他反应非常激烈，怒道：“怎么能说这样的亡国之言！这不是为人臣子者所应当讨论的事！”

赵高冷冷地一笑，问道：“君侯（李斯被始皇帝封为彻侯故被尊称为“君侯”）您自己掂量一下，您的才能跟蒙恬相比如何？您的功劳跟蒙恬相比如何？您的谋略跟蒙恬相比如何？您跟蒙恬相比，天下人更少怨恨谁？您和蒙恬俩，谁跟皇长子的关系更好，更受皇长子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