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父亲

这种诡异的静止让我心底发凉。

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我，没有强大的外力，绝不可能在激流中这般突兀地停下。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腾凤涡就在六七丈开外，那诡异的光芒在水面上跳动，仿佛在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怎么回事？”卜青山警惕地环顾四周，“这不对劲...”

我探头向水中望去，瞬间汗毛倒竖。

密密麻麻的浮尸包围着小船，它们苍白的手臂托举着船身，让船稳稳地停在水面上。

这些浮尸与普通溺水者大不相同，他们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眼窝深陷，嘴角向上翘起，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回忆突然涌上心头，去年和卜青山一起捕捉玉身鲫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卜青山，发现他也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老天爷...别...别又来这一出...”卜青山缩着脖子，声音都在发抖。

船身突然震动了一下，接着竟然开始逆流而上，渐渐远离了腾凤涡。

钱乡绅站在船头，脸色阴晴不定。

我能看出他在权衡利弊，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就在这时，韩老太爷从船舱里冲了出来，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但此时双目赤红，手中握着一根粗壮的木棍。

“孽子！我要打死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韩老太爷怒吼着冲向钱乡绅，“你居然敢害死你弟弟！现在还想害死我！”

“老爷子息怒！”卜青山连忙上前拦住暴怒的老人，“现在还不是计较的时候，等脱险再说！”

小船在浮尸群的推动下，向北漂出了二十多丈。

腾凤涡的光芒渐渐变得暗淡，但诡异的气氛却愈发浓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让人作呕。

突然，钱乡绅仰天长啸，一股漆黑如墨的气息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这股气息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臭，瞬间笼罩了整艘船。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趁着这个机会，钱乡绅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

我死死扒住船舷，拼命挣扎。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船尾缓缓爬上来。

那是一具浮尸，全身惨白，但那张脸，却是我朝思暮想的面容。

“父亲...”我喃喃出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这一瞬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天在漩涡中看到的身影，那些不眠不休的寻找，所有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父亲的浮尸抓住了钱乡绅的脚踝，想要将他拖下水。

钱乡绅惊恐地大叫，手上力道更大，几乎要掐断我的脖子。

在混乱中，我们三人一起跌入了河中。

水很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全身。

我能感觉到周围有无数具浮尸在游动，它们冰冷的手臂不时擦过我的身体。

钱乡绅在水中疯狂挣扎，但父亲的浮尸死死缠着他不放。

卜青山在岸上大声呼喊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浮尸群托着我向岸边移动，直到我被冲上浅滩，父亲的身影还在水中纠缠着他。

浅水边，钱乡绅暴怒之下，将缠住他的浮尸一脚踢飞。腥臭的河水溅起，那具浮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进岸边泥坑里，溅起一片污浊。

我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钱乡绅的动作。

他刚才那一脚力道极大，若是踢在活人身上，怕是能直接踢断肋骨。

但此刻的钱乡绅显然已经力竭，胸膛剧烈起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我的机会。

我猛地扑上前，左手抓住他的衣襟，右手五指如钩，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掰，骨节错位的声响清脆刺耳，钱乡绅闷哼一声，手中的短刀脱落，叮当一声掉在泥地里。

“你这小杂种！”钱乡绅咬牙切齿，另一只手抡圆了朝我面门砸来。

我早有准备，身子一矮，借势在泥泞的地面上翻滚。腥臭的河水浸透衣衫，但这点不适此刻已无暇顾及。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暗处闪出。卜青山手持铁钉，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入钱乡绅的后脑。

“定！”

随着卜青山一声低喝，钱乡绅的身形瞬间凝固，仿佛一尊雕塑般僵在原地。他的眼珠还在转动，透着狰狞的怒意，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可算是制住这厮了。”卜青山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转头看我的眼神颇为幽怨，“老弟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每次见你准没好事。”

可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急切地在四周搜寻。刚才在河中显现的父亲的身影，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那确实是父亲，我能感觉得到。可他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父亲，而是介于人鬼之间的存在。虽然他似乎还保有一丝意识，还认得我，但终究...终究已是人鬼殊途。

“别想太多了。”卜青山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下还是先处理这厮要紧。”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卜青山说得对，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这身行头不错。”卜青山绕着钱乡绅转了一圈，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看这衣料，这佩饰，身上该带些银子吧？好歹让我补补损失。”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五百大洋的事。不过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别的。

“你能看出他的底细吗？”

卜青山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打量起钱乡绅来：“这不是人，至少现在不是了。这具身体只是个躯壳，真正的东西藏在里面。”

他说着，手指掐诀，在钱乡绅额头轻轻一点。霎时间，钱乡绅的五官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扭曲变形，显出另一副狰狞可怖的面孔——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嘴歪眼斜，哪还有半分人样。

“混账东西...果真是钱远...”

只见钱乡绅的胸口突然鼓胀起来，衣衫无风自动。下一刻，一团漆黑的影子从他怀中窜出，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卜青山反应极快，额头青光乍现，却不想那团黑影张口一吸，将他的青光吞得干干净净，随即化作一道黑烟，转瞬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不好！”卜青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要追上去，“快追...我的元阳气...”

我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卜青山：“怎么回事？”

“元阳气被那东西吞了...”卜青山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若是追不回来，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圆筒，里面装着八卦针。卜青山颤抖着手在鱼身上贴了几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八卦针忽地化作一道莹莹光芒，如同流星般钻入地下，追寻那团黑影的踪迹。

我来不及多想，背起虚弱的卜青山，沿着八卦针留下的光痕一路追赶。夜色渐深，月光惨淡，我们穿过荒野，跨过溪流，披星戴月地狂奔。

直到黎明时分，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荒凉的坟地。歪歪斜斜的墓碑间杂草丛生，晨露在枯草上凝结成珠，在朦胧的晨光中闪烁着幽幽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