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鬼寺

掌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这让我颇感意外。在这片水域，女人掌船的情况并不常见。她穿着一身灰布衣裳，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得像是能看透人心。

“就是这条船？”我转头问老婆婆。

老婆婆点点头：“把尸体搬上去就行。”

我刚要动手，那女人突然用船篙拦住了我：“时间不多，就在这办了吧。”

“随你。”老婆婆语气平淡，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这对话让我心里一沉。方才还说要安葬，现在却要就地办事？我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整理衣襟。

“年轻人走吧，这没你的事了。”老婆婆挥了挥手。

我巴不得赶紧离开，但又担心跑得太快会引起怀疑。于是放慢脚步，假装对这事毫不在意。

“还是老规矩？”船上女人的声音飘了过来。

“对，问问他们见没见过那个姓欧的。”

这句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这些尸体泡得太久，未必能问出欧阳照的下落。”

欧阳照！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随即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这世上叫欧阳照的，除了我师傅还能有谁？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两个人找我师傅绝对没安好心。

装作继续远离的样子，我实则绕到了河岸边的芦苇丛后。悄悄褪去外衣，我潜入水中，借着芦苇的遮掩游了回去。

夜幕低垂，河岸边升起一缕青烟。女人已经在摆弄第三具尸体，香火的气息与腐臭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这人见过欧阳照！”女人突然睁大眼睛，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在哪见的？”老婆婆急切地问道。

“十天前的三鬼寺。”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死者是黑衣阁的人，和同伴去枯骨岭找月华粉，结果撞上欧阳照，同伴当场被杀，他逃到河边也没能活命。”

我的心却在剧烈跳动，那个杀人的一定是假冒师傅的人。我那老实巴交的师傅，一生行事谨慎，从不轻易与人结怨，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欧阳照为了月华粉杀人...”老婆婆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思索，“说不定现在还在三鬼寺附近。”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这两个人寻仇的目标虽然是那个假冒师傅的人，但若是让她们知道我和师傅的关系，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她们又检查了剩下的尸体，却再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最后，那女人收起法器，老婆婆则将几张黄符贴在尸体上。

“把尸体处理了吧。”老婆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刺鼻的药味随风飘来，片刻后，水面上传来“扑通扑通”的声响，想必是她们把尸体扔进了河里。

我藏在河岸边的杂草丛中，湿润的泥土气息钻入鼻腔。微风拂过，杂草随风摇曳，遮掩着我的身形。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这里不错，风水宝地啊。”老婆婆拄着拐杖，在河岸边缓缓踱步。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头发花白，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中年女人跟在她身后，手里抱着几炷香，脸上带着几分为难：“老姐姐，这事还是算了吧。欧阳照那人心狠手辣，连黑衣阁的人都忌惮三分。”

“心狠手辣？”老婆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中年女人，声音冷得像是冬天的冰：“你见过自己的儿子被人活活打死吗？你见过自己的骨肉被人丢进河里，连尸首都找不到吗？”

中年女人低下头，不敢直视老婆婆的眼睛：“我知道你痛苦，可是...”

“别说了。”老婆婆摆摆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这些年，我就是靠着这口气活着。我儿子死得这么惨，我怎能让欧阳照安生？”

我蹲在草丛中，大气都不敢出。这老婆婆与师傅——不，是与那个冒充师傅的欧阳照，竟有如此深仇大恨。凉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椎直冲后脑。

“人各有志，我也不再劝你了。”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香插入河岸边的沙土，“当年欠你的人情，如今只能尽力相报。只是欧阳照对黑衣阁的人向来不留情面，老姐姐，还请三思。”

“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好三思的？”老婆婆走到浅水边，弯腰洗手。河水冰凉，在她枯瘦的手指间流淌，“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这距离太近了，稍有不慎就会暴露。然而，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个玩笑。

“让我陪你在三鬼寺附近找找吧。”中年女人提议道，语气中带着担忧。

老婆婆直起身子，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同一把刀子般朝我这边射来：“你与欧阳照无冤无仇，何必牵连进来？说起来...听够了吗，小子？”

我心头一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老婆婆那双浑浊却犀利的眼睛，准确地锁定了我的位置。我转身想逃，但已经晚了。

唰的一声，老婆婆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这看似瘦弱的老人家，力气大得惊人，我挣扎不开。

“是我看走了眼。”老婆婆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本以为你只是个帮工的，没想到还藏着这么多心思。”

中年女人也快步走来，两人合力将我拖到岸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住手！”

是林霜！她从远处飞奔而来，看到我被制住，立刻加快了脚步。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

事情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老婆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中年女人则抄起一根船篙，冲着林霜当头砸去。

林霜虽然身手不错，但面对两个老江湖，还是落了下风。她闪避不及，被船篙击中肩膀，一声闷哼摔倒在地。

“林霜！”我看到她倒地，怒火攻心，不顾一切地朝中年女人冲去。然而我的武艺太过粗浅，三两下就被打得节节后退。

眼看船篙即将砸在我头上，一根黑色的绳子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缠住了船篙。那是捞尸人常用的绳子，经过朱砂狗血浸泡，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黑红色。

我顺着绳子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黑色长衫随风飘动，面容沉静如水。

是师傅！不，是那个冒充师傅的欧阳照！

“欧阳照！”老婆婆发出一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她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浑身颤抖着，仿佛多年的仇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欧阳照缓步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