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现在还收工钱吗？

二姨将信将疑地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林巧云。她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游移，仿佛要从中找出什么破绽。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敲在林巧云的心上。

林巧云心里打鼓，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故作轻松地整理着桌上的杂物，但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这工艺倒是不错。”二姨轻声说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照片上青桐的脸。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表面，仿佛在抚摸那张永远停留在记忆中的稚嫩面庞。

林巧云看着二姨眼中闪烁的泪光，心里一阵揪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二姨，你觉得...青桐和巧月真的该被卖掉吗？”她鼓起勇气问出这个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

这话一出，二姨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中的泪光瞬间凝固：“傻丫头，哪个当娘的愿意卖自己的孩子？”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林巧云咬了咬嘴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当年我爹和后娘要卖他们的时候，你知道吗？”

二姨的手猛地一抖，照片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将照片护在胸前，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我要是知道，怎么可能让他们把孩子带走？”二姨的声音有些哽咽，“当时你爹说要接孩子回去看看，我想着也该上学了，就...”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林巧云看着二姨佝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二姨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曾经挺拔的身姿也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

“那时候，一封信要走四五天。”二姨擦了擦眼角，“等我收到你三姑的信，说他们把孩子卖了...已经太晚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传来几声零星的鸟叫。

“巧云啊，”二姨终于打破沉默，“青桐的情况和巧月不一样。他被卖到外省去了，找起来太难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我知道你想找，但是...”二姨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上散落的名片上，“与其把精力都耗在这上面，不如好好照顾自己和青松。”

林巧云正要开口，二姨指了指桌上的名片：“这些照片，印名片，都要不少钱吧？你手里那点钱能撑多久？”

“二姨，我...”

“留着钱给青松上学不好吗？”二姨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你要是把钱都花在找人上，青松的学业怎么办？”

林巧云这才明白二姨是误会了什么。她看着二姨因担忧而紧皱的眉头，心里既感动又难过。

“二姨，我现在真的有钱。”她连忙解释，“我在河集卖胡饼，生意还不错。而且我和大舅一起养鸡，连母鸡都产蛋了...”

二姨狐疑地看着她：“你大舅不是只种地吗？”

“去年才开始的。”林巧云一边说着，一边从挎包和背篓的暗袋里掏出钱来，“你看，这些都是我自己挣的。”她将钱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心里暗暗祈祷二姨能相信她。

二姨看着摊在桌上的十几块钱，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她伸手摸了摸那些崭新的钞票，仿佛在确认它们的真实性。

“你是真的想找？”二姨的声音里带着试探。

林巧云重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二姨沉默了一会，随手把散落的卡片整理好：“那我帮你问问。这些年，我在府城也认识了些人。”

林巧云正要道谢，却看见二姨端起她喝剩的面汤，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一幕让她愣在原地，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记得二姨嫁到首府时，可是村里的一件大事。每次回村都会带不少东西，就连茶缸都嫌弃不够干净的二姨，怎么会...

“二姨，”林巧云小心翼翼地问，“看你这样子是不是碰上麻烦了？”

“哪有，我好着呢。”二姨抬手摸了摸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神却不自觉地躲闪，“最近天热，胃口差了点。”

林巧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二姨，那天我去你家送东西，在门口看见二姨父和一个女人......”

话没说完，就见二姨的手指猛地一颤，筷子差点掉在桌上。汤水溅出来，在桌面上留下几点水渍。

“巧云，”二姨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有些事，你知道就好。”

林巧云点点头：“我明白。”

“其实从一开始，你二姨父就没喜欢过我。”二姨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是我死活要嫁给他的。那时候我才十八岁，在施家当了五年保姆，就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

林巧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想起小时候经常去二姨家玩，二姨总是笑着给她煮鸡蛋，而二姨父从来都是冷着脸。

“现在这样，也算是我自找的。”二姨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低，“但只要莹莹能姓施，能在城里上学，我就知足了。”

说到女儿，二姨眼神才有了一丝光彩：“我终于挣脱了农村的束缚，绝不能让莹莹再回去受苦。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在乡下，冬天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

“二姨......”林巧云欲言又止。

她想说乡下也在变好，想说城里未必就是天堂，可看着二姨坚定的眼神，她把这些话都咽了回去。

面馆的风扇呼呼转动，带起一阵暖风。二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像没感觉似的。

“二姨，要不你去找份工作？”林巧云小心翼翼地提议，“我听说毛织厂现在缺人，或者你可以做点小生意。”

二姨摇摇头，眼神黯淡：“家里一大摊子事，老太太又离不开人照顾。再说......”

她冷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桌角：“那个女人正等着我离开呢，我要是走了，她不就如愿以偿了？”

林巧云看着二姨满是疲惫的脸庞，想起她从十三岁就开始在施家当保姆，一直到现在。

十几年过去，她从懵懂少女变成了饱经沧桑的妇人。

“二姨，你现在还收工钱吗？”

“都嫁进门了，哪还有工钱？”二姨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是施家的儿媳妇，不是保姆了。”

“可你还是在照顾老太太，还要做一家人的饭菜，打扫卫生。”林巧云忍不住说，“你这不是吃亏吗？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还是老太太的旧衣服。以前你当保姆一个月还有十块钱，现在反倒什么都没有了。”

面馆里的客人渐渐少了，午后的阳光变得更加刺眼。二姨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