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杏花沟

相传，塞外有片杏花沟，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但听去过的人讲，那里常年杏花盛开，没有酷暑严寒，也没有饥饿，是块福泽宝地。

宝地里住着仙人，倘若有幸得到一小截仙人赐的花枝，此生必会得仙人的庇佑，寻得挚爱，从此与爱人相携一生，平安顺遂。

塞外，边城。

夏季的暴雨下得无边无际。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在山涧中冒雨行走着。

只见他形容狼狈，一走一滑，浑身上下不知被灌木划破了多少口子，穿在身上的锦袍也被泥污浸染得看不清颜色，而他头顶的瓢泼大雨，已经刺激得他无法睁开眼睛。

摇摇欲坠间，小男孩感觉前面出现了一片金光闪闪的天地，他其实根本看不清那里是什么地方，只觉得那里没有雨水落下，很温暖，很刺眼，还带着一丝亲近之感。小男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那光亮奔去。

在踏进光亮中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坚持不住，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睁开了漂亮的眼睛，略带惊异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这是一片杏花林，明明是盛夏，树上却不合时宜的开满了杏花，在这里，他感觉不到雨水，也感觉不到阳光的炎热，只有漫天花雨，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肩头。

眼前这诡异的景象让这小小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惧怕，再转头看着身后在隐没在黑暗里的瓢泼大雨，仿佛被一面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他不愿再回到黑暗里去，只得壮着胆子向前走。

穿过层层杏花林，再往深处去，遥遥看到一棵直冲云霄的巨大阴影。

小少年停顿了半晌，忽然自嘲一笑，他的卖身契都在一群非人的生物手里，又见到了满月井，甚至通过满月井穿越进了两个孩子的前半生过往里，再往前去，即使遇到树忽然活了开口说话，他想自个儿都能不觉得意外，坦然面对了。

这个少年就是还在萧雨坤体内的织玹。

那日在老游医家里感觉到不对后，他立刻拖着重伤的身体拽着老游医跑路。

可老游医一生行善，又独自久居塞外，极少见识到人间险恶，养成了天真的性格，不然也不会看到濒死的萧雨坤，什么也不问就直接拖回来救治。

正因如此，他更不相信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敢狗胆包天杀了镇北王世子爷，再做出狸猫换太子的荒唐事，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抛下积攒半生的家业和辛辛苦苦采摘炮制的草药跑路。

织玹见劝不动人，自个儿又伤势颇重，干脆拉着老游医躲入后院药圃底下，老游医用来藏自己珍贵药材挖的地窖里。

他们在地窖里躲了足足一天一夜，就在第二日夜里，老游医终于蹲不住了，抬脚就要掀开地窖出去。

没想到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几条黑影趁着夜色闯入老游医的院子，直冲内室，二话不说，提着刀对着床上的被褥就是一顿乱砍，砍到被褥的棉絮乱飞这才停手。

一黑衣人这才掀开被子一瞧，低吼了句，“糟了，人跑了，快派人去追！”

然后一挥手，带人将整个院子砸了个稀巴烂后，这才扬长而去。

织玹看着吓得目瞪口呆的老游医，语气低沉，“现在，该相信我说的了吧。”

老游医怔怔点头，显然吓得不清。

两人又在地窖里蹲了一夜，确认暂时安全后，这才从地窖里爬出，挑挑拣拣了一些能用的物什家当后，卷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卷往塞外跑路去了。

老游医在塞外漠北边境有个师兄混得不错，他本打算带着织玹去投奔师兄的。

可织玹身受重伤，自然跑不快，为了不连累老游医，在半途毅然决然与他分开，自己钻入了茂密的林子深处。

织玹低咳嗽了几声，捂着隐隐开始渗血的伤口向着那黑影前进。

那是一棵极漂亮的，遮天蔽日的巨树，枝干修长而不凌乱，枝头开满了纯白的杏花，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白得光芒万丈。不知为何，织玹脑子里隐隐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仿佛受到了吸引般，走了过去。他在树下坐下。

不知坐了多久，他忽然觉得心底越来越心慌，四周真的太安静了，安静到，他感觉，这里除了他已经再无活物了。

虽然内里是见多识广，久经磋磨的小民织玹的灵魂，可这具身体毕竟只是个八岁大的身骄肉贵 的孩子，这些天的经历，让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织玹感觉胸口的伤口已经完全挣开，有血液从里面汩汩流出，生命的流失让他几乎昏死过去。

他深吸了口气，靠着杏树，将逐渐不清醒的脑袋埋入膝盖间。

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人轻轻触碰他，伤口好像也不再流血了，织玹从双膝间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姑娘长得极为好看，圆溜溜的凤眼，睫毛特别的长，皮肤瓷白透明，小嘴却红艳艳的。

织玹看得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她比那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蔡家嫡女蔡宁舒，还要美上几分。“你是仙女吗？”

“不，我还不是哦，我是杏花姬。”小姑娘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织玹看着小姑娘粉粉嫩嫩的笑脸，忽然有一瞬间的似曾相识，不知为何，桃夭的脸竟然和眼前这个小姑娘慢慢重叠。

织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十二年前的桃夭！

这个认知，让他忽然间眼眶一酸，仿佛看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一般，他忽然哭了起来。

织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他就是忍不住，明明他丢失记忆在外面独自流浪了十二年，经历了太多的不公和欺辱，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在这个环境中，见到小时候的桃夭，他竟然觉得委屈，不过好在他现在从外表看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哭泣的话，也不算丢人，是吧是吧？

这么想着，他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没有记忆，我被人欺负被人追杀，我好饿，我的伤口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