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愿

当晚，骆鸿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便从背包里拉开夹层拉链，取出一支精巧的电子产品，摆弄了几下后才沉沉睡去。

次日，丁狱长办公室里一切正常，他也只能消停不动，直至第四日中午，他再次听到对话声，便迅速掏出那个小玩意，利索地卡入盛汤的保温筒底座里。骆鸿蹲在走廊前，心跳如擂鼓一般，所幸丁狱长用完餐后，保温筒底座里的物品原封未动地回到他手里，他这才擦去额角的汗珠，若无其事地回到食堂。

 躺在漆黑的宿舍里，骆鸿将那支拇指录音机连接上蓝牙耳机，很快传来丁狱长和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楼，你最近来得有点频繁了，我看不太合适！”

 “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不适合，可你们所有人都把我蒙在鼓里，是不是也挺不合适？”

“蒙你啥了？该知道的都说了，没说的肯定是你不该知道，事情也不用你亲自动手，钱还不是都分你了，我觉得没啥不适合的！”

“得得，你是大舅哥，我不跟你争！我那点心思，你们都知道，我也不啰嗦了，现在那兄弟俩一见我就推三阻四的，我想见人一面聊聊都做不到，可不得通过你带个话吗？我告你啊，那姓章的，你们必须想办法给弄了……”

 “知道了，赶紧吃饭吧，别在这叽叽歪歪了！你回去安安稳稳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去，时机到了自然知会你！”

两人聊到这儿，不知是谁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不一会儿，拇指录音机里传出清晰的“叮”声，丁狱长似乎连拉带拽把另外一人推了过去，“拜拜了，老楼，记得别再来了，有事我会去找你。”

听到这里，骆鸿几乎可以肯定，丁狱长办公室后面的那间休息室里，还藏有另一部电梯。

当然，骆鸿也没有机会去一睹那部神秘电梯的真容，很快老严老洪销假回岗，骆鸿似乎也没给狱长留下特殊的印象，他仍然回到为监区配餐的工作岗位上。

但机会总是不期而遇，郑士枫长期吃夜宵喝白酒，得了严重的痛风，夜里痛得鬼哭狼嚎，被救护车直接送到了市区医院，这回副手归四海临时掌了大权，涌到他房间里打牌送钱的老油条们越来越多，骆鸿也很高兴，笑眯眯地准备些夜宵点心，满足归四海的饕餮之欲。

 第二天，骆鸿就被归四海委派去监区工作，早晚两个时段要提前半个小时准备好监区的伙食，另外中午时段提前半小时，把盛满伙食的餐车推到劳动改造车间的临时饭堂，餐具回收进食堂后，洗涮清洁的活儿就交给新来的小弟们了。

骆鸿腆着脸问归四海，能不能给他安排到女监区去，“哥，待了快三个月了，满眼晃的都是光头秃瓢，女人啥味儿都给忘了，去过过眼瘾也能调和一下阴阳！”

归四海哈哈一笑，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血气方刚的年纪，可以理解！就像我，几天不见圆滚滚肉乎乎的韩阿姨，脸上就得起一圈青春痘；去吧去吧，不过我可提醒你，女监可没啥好看的，清一色的清汤挂面头，个个干瘪得跟尼姑似的，你别去完了回来找我算帐，影响胃口不说，还影响心理健康……”

骆鸿难掩激动，他隐忍数月，等的就是这一刻。

女监有八百多人，按警囚比，女狱警有近八十人，不过多数时候她们并不总和犯人们待在一起，到了饭点时，一队狱警负责各监区点数叫号，另一队负责维持饭堂里的用餐秩序，还有一队负责在出口处检查，防范女犯人们违禁携带餐具，虽然都是木制或塑料制品，但筷子和叉子都有一定的攻击性，属于管控用具，如果有人被发现夹带这些违禁物品，轻则体罚饿饭，重则关到禁闭室里，享受暗无天日的“一人世界”去。

骆鸿在放饭流程的中段，负责给犯人的餐盆里夹馒头或花卷，难度不大，只要机械且熟练即可。这时是早晨六点四十五分，太阳还没有爬出山头，骆鸿的额头竟然冒出一层细汗，他强忍心绪，假装镇定地扫视着排队取餐的女囚犯，这些女囚年龄分布在二十到五十之间，虽然素面朝天，清一色的短发，但姿色尚可的还有那么几十号人，绝不像归四海嘴里说的，个个都跟尼姑似的干瘪冷淡。

这时，一个身形纤细、容貌端庄的女囚走到骆鸿身前，她低眉垂眼，满脸的落寞清冷，骆鸿心神大震，险些将手里夹着的花卷掉落回蒸屉里，那女囚一惊，抬眼瞧向骆鸿，眼神里泛出异样的光芒，她不等骆鸿重新夹起花卷到餐盆里，便匆匆挪到下一段，取了一碗清汤后转身就离开。

中午在劳动改造车间里，骆鸿再次看到那名编号为95274066的女囚，她的法令纹深了许多，鼻翼也稍稍向上隆起，与记忆中的乔云有诸多细节上的差异，但再次注视对方后，骆鸿从犹豫变得坚定，因为那种略带忧伤却温婉坚定的眼神，是独一无二的，它们充满了母爱的力量，曾经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让他安然入睡。

乔云当然也认出了骆鸿，她慌乱而惊恐，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被家长捉了现行，这种身份上的错位只维持了两顿饭的工夫，便消逝不见了；晚上放饭时，乔云已经恢复了从容，她甚至面对骆鸿时，悄悄眨了眨左眼，传递了一个只有他俩才懂的眼神，它的意思是：“你都知道了？”

下班后，骆鸿向归四海打了个招呼，独自坐上公交车回到市区，找了个网吧的卡座，把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凝练地写在一张小学生的作业用纸上，再把它叠成指甲大小的正方形纸块，郑重其事地塞进手机壳盖里。

在信中，他告诉乔云，已经找到了乔云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大致明白事情发生的原委，并无意中通过“波姐”找到了乔云的去向，他潜入监狱就是要确认乔云的存在，保证她是健康和安全的。

他没敢告诉乔云，有人从悯爱医院里假冒她的身份，接走了庄薇薇和黄奶奶，而后者音信全无，至今下落未明，他更不敢诉说，可怜的庄薇薇被恶意取走多样脏器后，在垃圾处理中心的车间里被焚化成一缕轻烟。

至于乔云是否了解她需要服的刑期，是“波姐”口头承诺的两倍还要多，骆鸿不敢多想，也许乔云替人顶罪时，已经默认了这样的结果，也许她心思只在女儿身上，对自身的遭遇选择了麻木。

这封充满了矛盾和愧疚的信，被嵌在馒头里递给了乔云，而乔云瞬间就明白了那个馒头里的内涵；次日早晨，骆鸿在乔云的眼里看到了难得的光华，那是希望降临的神采，可骆鸿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乔云在第三天回信了，她在劳动车间里找到了一根极细极短的缝纫针头，插在鼻孔里夹带到了监舍里，然后用了几个钟头的时间，捏着那枚针头在一块准备好的指甲盖上，刻下了三十二个蚂蚁大小的字，在次日早餐时将它丢进骆鸿面前的蒸屉里。

信中的内容都在骆鸿的预料中，“悯爱医院找薇和黄，告诉我近况，如遇异常，找付清波（139********），勿报警！”

原来“波姐”真名叫付清波，但骆鸿迅速被矛盾和痛苦侵袭，乔云想知道的，都是他不能直言的，他不敢想象，如果乔云得知亲人遭遇后，会崩溃成什么模样！如果她因此而执意撕毁三年之诺，把替人顶罪的事情捅了出来，那背后那些行事不择手段的恶鬼们，会不会对乔云痛下杀手？

 骆鸿后悔了，他无法接受用隐瞒和欺骗，来面对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甚至想逃离，如果不能坦承以对，他连直视乔云的勇气都将丧失。

为了不让乔云起疑，骆鸿还是第二天就回了信，他答应尽快去悯爱医院寻找祖孙俩，但监狱排班紧，做六休一，只有等到周末才能去探访，另外他到监区放饭只是临时替人顶岗，可能随时会被调离，但他只要有了祖孙俩的消息，就一定会想办法带给乔云。

 “能拖一刻是一刻吧！”，骆鸿忽然觉得，死亡其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局面失控而又束手无策的挣扎所带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