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淡然

长袖如风，鬓发流动，眼神清透如月，眉宇间似悲似喜，恍若仙灵。

《洛神赋图》

落款二字：陈路。

徐博文整个人怔住。

不是恍惚，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短暂宕机。

他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脑海像被什么从空中当头砸下。

半晌，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怎么是他？”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助理也愣住了，眨了好几下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不是……组委会不是说，这个位置预留给你的画吗？这是谁改的？”

没人能回答。

人群静默。

仿佛空气中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旁边几个原本有说有笑的观众也开始低声议论。

“那个陈路是谁啊？不认识。”

“但你仔细看这幅画……我的天啊，这线条，这布局。“

”简直不像是现在的年轻人能画出来的。”

徐博文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或者说，他根本没心思去听。

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那幅画彻底锁住了。

他站在那里，像根柱子，整个人仿佛被那画中的气韵牢牢拽住。

他不甘。

也不信。

这个画面——再美也不过一副画。

凭什么，能把他的画——往后推？

他下意识侧头，寻找自己的《观音写意像》。

终于在几幅画后找到了自己的作品。

那画还在，标注完整，灯光也没有被调暗。

但……位置却明显落后了。

不是主位了。

而是被迫挪到了旁边。

他的心猛地一沉，脚步已经不自觉地挪向了那幅《洛神赋图》。

他想找破绽。

哪怕只是一点，用色瑕疵、结构失衡、技法太旧、风格过保。

他不信有人能比自己更完美。

可越靠近，心底的自信便越摇晃。

视觉上的配色极为克制，没有喧哗，没有浓烈。

甚至一眼看去——没有技巧。

可就是这样一种朴素。

在你视线靠近时，却像一缕缕水波，一点点往你眼中涌来。

线条柔和而有骨气，笔法轻灵却毫不漂浮。

最难得的是，那画中的女子——仿佛真的活了。

她不是静止的，而是在画纸上的呼吸。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轻轻抬头，对你一笑。

随后慢慢走出画面，带着你去看那个千年前的江岸。

曹子建失魂落魄、洛神婉婉而来。

没有技巧的技巧。

没有刻意的深意。

每一笔都像随手写来，但合起来，就是天命之作。

“这……”徐博文低声开口，却没能接下去。

他想说这画哪里不对。

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连耳朵里都听见了嗡嗡声。

他仿佛陷入了画中的某种奇怪循环：

越看——越动不了。

越想挑错——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盯着画中那位洛神，那眉眼温婉得几乎不像凡人。

突然，一股羞耻感从脚底窜起。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自信。

那句我的技法你可能模仿不来。

那句第一肯定是我们博文学长。

那句组委会已经确认C位。

现在看来，就像几个孩子。

在成人面前自说自话的幻想。

他缓缓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

没人笑他。

也没人敢笑。

徐博文忽然明白了。

这幅画——根本不是参加比赛。

它是下场执笔的评委。

而他们这些人。

只是在这场笔下较量中，无声败北的观众。

他喉咙像被干棉塞住，眼神失焦地退了半步。

指尖抓着衣角，心底一片寂然。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一群年轻人也围了上来。

那是陈路曾在学院讲课时的半个学生们。

他们听说陈老师的画也参展了，便组团前来看看。

刚一靠近展区，还没看清作品内容。

其中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小伙子率先凑过去，顺手扫了眼作品名。

一秒、两秒。

下一秒，像踩到了电门，整个人猛地一僵，眼镜差点滑下来。

“我去，这画是陈老师的？”

这声音不小，几乎像炸雷般在人群中轰然一响。

周围人条件反射般转过头，眼神聚焦到那方展位的介绍卡。

“《洛神赋图》……陈路？”

“等等，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陈老师？”

“还能有谁？”

几人几乎是同时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投向画面。

随着一张张脸孔聚焦。

眼前那位洛神缓缓从宣纸中浮现出来。

像是一段尘封千年的记忆被忽然唤醒。

她立于水光潋滟之间。

“比之前那幅八骏图还强。”

“强太多了好不好！那时就觉得陈老师疯了。”

“现在这画……他根本不是来参展的，他是来封神的吧？”

“你快看这水波，怎么一笔没动，却像真的在荡漾。”

“我的妈，这画面感……我站在这儿，脚都开始软了。”

“赶紧去找陈老师啊！他在哪儿？”

“不能让他错过自己压全场的时刻啊！”

话音未落，一个学生已经箭一样冲出了展区。

而此刻，陈路还在展厅的中部偏后区域。

他带着淘淘，正蹲在一幅现代构成风格的作品前。

画中是一场台风中残破的城市，高楼断裂。

电线倾斜，远处有只麻雀振翅欲飞。

却半身被雨雾笼罩，看不清前路。

淘淘盯着那只麻雀看了好久，没吭声。

“你看出来了吗？”

陈路轻声问。

“它好像飞不起来了。”

淘淘小声说，语气带着一点点心疼。

“对。”

陈路点点头，指着画角的一块黑影。

“作者用了压线叠色的方式，把雨下得特别重。”

“所以麻雀没法飞高。”

“但它翅膀还在动。”

“就像我们有时候，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却还是得努力扑腾一下。”

“明知道飞不起来，也不能停。”

淘淘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眼里像是多了一些还不属于她年纪的沉静。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陈老师！”

一名短发女孩小跑过来，呼吸还未平稳。

眼睛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陈老师，您、您那幅画挂在最前面了！”

“评委那边都围着看呢！”

陈路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嗯。”

“您太厉害了！我们都快激动哭了！”

女孩连珠炮似的把情绪倾倒出来。

“现场现在都炸了，您快去看看吧！”

陈路愣了下，然后挠挠头，语气反倒有些随意。

“我现在更想欣赏别人的画，并且我不在意名次。”

“啊！你还是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