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欣赏

三人绕过人群，悄悄地从展厅后方切入。

仿佛逆流而上，却又有种不紧不慢的洒脱姿态。

展馆最后一排悬挂的是风景组。

有传统山水，有现代构成。

有写意泼墨，也有细腻工笔。

淘淘一开始只是兴奋地东张西望。

但很快，她就慢慢安静下来。

因为陈路开始说话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温润如水。

带着一种天然的引导感。

“你看这幅，”

他指着一幅写意的《雪渡寒山》。

墨色沉厚，远山隐约，舟影点点。

“画家用破墨法，把雪与水的交融糅进这一团团墨块里。”

“不细看像一团糊，但其实每一笔都有方向。”

淘淘微微踮脚，努力眯着眼看。

像个在考试题里找线索的小侦探。

“那船是歪的诶。”

她指了指远处那艘在墨海中隐现的小舟。

陈路轻笑。

“不歪，你再看，是故意斜着放的。”

他轻轻伸手，在空中比了一下。

“山是静的，水是流的。”

船歪一点，才有漂的感觉。”

“哦。”淘淘眼睛顿时亮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上次画湖里的鸭子歪了，也不算错啦？”

“你那是歪到纸外头去了，差点飞出银河系。”

陈路无奈又好笑地摇头。

张新月站在一旁，嘴角忍不住扬起。

她感觉陈路不像是在讲课。

更像在念一首心里早已熟悉的诗。

而淘淘则认真得惊人。

每一幅画前都站得笔直，眼睛紧紧盯着画面。

不肯放过一丝细节，生怕错过了什么。

他们从风景组走到静物组。

然后又从静物跳到工笔人物。

在一幅以《沉鱼》为名的工笔长卷前。

淘淘忽然停住了。

“她好漂亮……”

她轻声说。

画中是一位女子，素衣临水，纤手掬波。

眉眼低垂，却藏着无限温柔。

湖面起伏的光影倒映在她衣袂之间。

几乎让人怀疑，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帧会呼吸的时间。

陈路看了看介绍牌。

“这一幅是去年国青画赛亚军的作品。”

“画得很美，对吧？”

他说着，蹲下身和淘淘平视。

“但你知道最难的不是哪里吗？”

淘淘眨了眨眼：“头发？”

“不，是空白。”

陈路抬手，在女子的周围划了一圈。

“你看她四周，都是留白。”

“她没站在什么宫殿、亭台，甚至连背景的荷花都只有一笔带过。”

“但你看着她，像不像站在了很大的湖边？”

“嗯嗯！”

淘淘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像！”

“这就是空白的魔力。”

“它不是没画，而是藏起来的。”

“真正的高手，敢不画。”

“但让你自己脑补出整个世界。”

这番话落下时，旁边有几个其他学院的学生正巧走过。

一个女孩子听完，猛地顿住脚步。

转头看向陈路，眼神里满是惊讶。

“你是老师吗？”她脱口而出。

陈路笑笑：“不是，我是学生的……学生。”

那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悄悄转头回去，耳根微微泛红。

他们继续向前看。

每一幅画，陈路都不会长讲。

但总能抓住其中一个核心。

要么是色彩布局的层次感。

要么是线条用笔的起伏收放。

要么是光影营造的心理氛围。

而淘淘听得如痴如醉。

整张小脸几乎要贴在介绍牌上。

有几次，她还会转头，低声哇一声。

再跑回陈路耳边补一句：

“这个我以后也想画！”

“那个太酷啦，陈路哥哥你会吗？”

“我可以试试画那个猫跳起来的吗？它的眼睛好灵！”

陈路只要听见这句，便会默默记下。

然后认真地点头：“可以，回去画给我看。”

“但得自己想，要想象它怎么跳起来。”

“是往上？往后？还是扑到你身上？”

“嗯嗯！”

淘淘用力点头，像被灌了蜜糖的风车，晃得欢快极了。

他们终于走到展厅中段时。

人渐渐多了起来，开始有参展者带着观众小声讲解。

几位评委也从前厅走进来，带着助理和本子，一边看一边记。

陈路依然不急不躁。

他的画，还挂在最前头。

那个留给重点嘉宾的展区。

而他，却像是在逛老友聚会，不愿让自己的名字闯进视线。

张新月在旁边看得暗暗叹服。

她见过很多人参赛，兴奋的、紧张的、自负的、期待的……

但陈路像是唯一一个，把自己当作观众的画家。

他不是来参赛的。

他是来欣赏这场有幸参与的艺术狂欢。

每一幅画在他眼里都值得尊重，值得学习。

值得停下来和孩子一起低声讨论。

这种心态。

反而比任何高调的自信，更令人安心。

而就在陈路牵着淘淘的手，继续往前慢慢欣赏时。

展馆另一侧的人群却已经开始躁动。

徐博文一行人终于进场。

他脚步不急，却气场极足，一身裁剪考究的西装随步摆动。

像是走在发布会T台上。

一个学生紧跟其后，神情有些兴奋。

“博文学长，评委好像已经到了！你快看，前排已经挤满人了！”

“嗯。”

徐博文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人潮，嘴角一挑。

他自然知道，最前面那一排挂的是。

本届展览组委会特别评定的候选金奖区。

通常来说，只有评委一致高度认可的作品，才会被安放在那里。

而他自己的《观音写意像》。

便是主办方几天前特地点名说要作为重点推介作品的那幅。

他记得很清楚，挂的是C位偏左。

那个专门留给最可能夺冠画作的位置。

他不急于寻找，他只是慢慢走着，像王者巡视自己的疆土。

一边走，还一边和旁边的学弟学妹低声讲着什么。

“那幅浮光也是有点意思，不过结构太规整了，缺少变化。”

“我个人觉得云鹤图不错，可惜配色用得太重，有点压画。”

评论都不重，但每一句都有种阅卷老师看学生作业的从容感。

终于，他们走到了金奖候选区。

徐博文眼神一扫，唇角下意识挑起。

但下一秒。

他的脚步顿住了。

整个人像被一股无形的气息从脚底冻住。

僵在了展厅中央。

因为那个熟悉的位置上。

那个C位偏左，明明预留给他。

甚至组委会都说已经确认的展位上。

却赫然挂着另一幅画。

一幅完全没见过的——人物画长卷。

黑色木框，淡金烫边，宣纸上的山水若隐若。

一位身着汉衣的女子，轻踏水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