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我是特地来寻你的

 珍宝堂渐入正轨，每日都在接收着汴梁各处送来的孩童，而那些真正走投无路的女子也不再顾忌流言蜚语，投身进了珍宝堂中。

不过月余，珍宝堂中便已收容了数百余人。

我细细看去，走投无路而来的女子竟是比孩童更多些。

瞧着她们迷惘而忐忑的目光，我叹了口气，针对她们制定了新的规章。

年事稍稍高一些的婆子，负责照料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与那些垂垂老矣却无人照顾的老者；

识字的女子负责教导那些稍稍大些的孩童；

其余的女子便挑着她们擅长的手艺做活来寻我换取工钱。

若无一技之长的女子愿意去学一门手艺，我也可先借出银两，待其学成后，换回工钱再来还我。

左右那些手脚健全，能养活自己的女子，决计不能借着走投无路的名义，留在珍宝堂中混吃等死。

有了活，手上的银钱便渐渐多了起来，便也就有了活着的盼头与生路。

那些女子原本黯淡的眼眸中重新焕发光彩。

而我用她们做出来的东西与各大商会的负责人交易，换回银钱后，又重新投入珍宝堂的建设中，以求能为她们换取更好的前程。

珍宝堂中一片欣欣向荣，可依旧没有人能真正的将其看在眼中。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收容弱小女子的庙堂罢了，救几个孩童，收留几个女子，又能入了谁的眼，掀起什么风浪呢？

直至长公主软磨硬泡着，将太后带来了珍宝堂中。

太后见此间女子自给自足，日子过得简单而美满，在这里，每一个女子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意，与外面那些黯淡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不禁心生感慨，回宫后，便立马下旨褒奖于我。

太后表了态，汴梁城中的权贵们便自然不能再冷眼相待。

于是各家的权贵夫人们也纷纷给我送礼，邀我一同游玩赴宴。

我的名声更甚，所见女子之不公便也更多。

自珍宝堂步入正轨，接纳越来越多的女子后，我心中便似蕴起了一团火焰，所见女子之不公越多，我心中这团火焰便烧的更旺，直至这一日，彻底难以遏制。

……

这日，我应将军夫人所邀，前往将军府赴宴。

席间，我因更换脏污衣物暂时离席，却不想，竟见将军于后院之中对将军夫人辱骂不休，更有甚者，拳打脚踢。

我瞧着将军夫人几次欲反手相击，却不知为何，终是忍了下来，未曾动手。

我躲在假山之后，犹豫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命银月寻了个由头支走那将军，这才从藏身处出来，到了将军夫人跟前，将一块干净帕子递了过去。

将军夫人抬头瞧了我几眼，终是满面苦涩的将我手上的帕子接了过去。

我将她扶起，到了凉亭之中，缄默许久，我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夫人，将军这般待您，您竟还不曾想过与将军和离么？”

“和离？呵。”

将军夫人回过神来，她凄然一笑道：

“谈何容易。”

“我与他是两姓联姻，更是圣上赐婚。纵然我过的再如何的不好，我也无法逃脱，别是和离了，便是被休也绝无可能。”

说着，她抬头瞧了我一眼，眼中写满了羡慕：

“贺姑娘……哦不，也许现在该叫您徐姑娘了。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与你娘那般，有重新再来的勇气与运气。这世道终究不会站在女子这边，即便果真拿到了和离书，我也受不住世人那过多的指责与轻视。”

我张了张嘴，正欲反驳，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将军夫人深吸了口气，她抚了抚脸庞，擦去面上四溢的泪水，朝我露出勉强而歉意的笑来道：

“对不住，叫你看了笑意。宴上还有许多菜，味道十分不错，还请姑娘自便吧。”

说罢，她站起身，又朝着宴会走去。

瞧着她落寞的背影，我不禁眸光幽深。

我曾听说过这位将军夫人。

年少时，她也曾骑着骏马，恣意昂扬，跟随她的父兄在战场厮杀。

沙场之上，她亦能杀的敌军四处溃散，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她与她的少年郎在沙场之上舍命相护的默契情谊，也曾叫人津津乐道。

反观她这一位挂着将军名义的夫君，在沙场之上却并无太多贡献，甚至隐有恶名。

可偏生，只因夫人是女子，一封婚书，一道圣旨，便被迫嫁给了这样一个男子，与心上人一别两宽，自此掩起所有风华，被困后院，蹉跎一生。

不该如此的。

不该如此的！

这世上如将军夫人这般的女子不知几何。

她们本该如云娘月娘那般大放异彩，在自己的人生中熠熠生辉。

可，是什么困住了她们的步伐，抹去了她们的才华，折断了她们的双翼？

是世道的苛刻，是世人的偏见，也是对女子毫无保障的律法。

我瞧着将军夫人收敛起一切情绪，如常般到了宴席之上，为她的夫君与各家权贵夫人结交，纵然眼底压制着疲惫与厌恶，可她面上却始终挂着不得已的笑意。

这绝非她所愿。

我的目光渐渐坚定。

一个珍宝堂还远远不够。

我欲行之路，依旧道阻且长。

……

夜深了，我却辗转难眠，脑海中浮现的尽是将军夫人那满是无奈与凄楚的面容。

我索性坐了起来，于月光之下，想了又想。

我想女子这一生，不该被盲婚哑嫁，稀里糊涂的嫁给一个自己压根儿不相识的人，自此蹉跎了一生。

我想女子不该被迫与年少时的意中人分道扬镳，自此天涯陌路，终成一生遗憾。

我想女子不该被当做巩固家族地位的工具，被送入前途未知的后宅。

我想了许多，天明时，我终于定下心来。

纵然一夜未眠，我依旧无比精神。

我向将军府递上了拜帖，又一次见到了将军夫人。

比起昨夜在宴会之上，她更显疲惫，行走间不经意露出的手臂上遍布伤痕。

想来镇国将军昨夜又对她施暴了。

“知兰姑娘，可是昨日在我府上落下什么了？”

我抬头看向她，目光幽深：

“不，我是特地来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