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定会有的

这世道于女子而言本就多有苛刻，我娘要做之事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不会这般顺畅。

我爹打量着我娘，眼中满是不解。

他不明白，为何一贯逆来顺受，言听计从的正妻，今日却态度这般坚决的要与他和离。

直至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皱起眉头问我：

“你与你娘说了些什么？”

我心中只觉好笑，张了张嘴正要回答，我娘却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她昂起头来看向我爹道：

“此事与知兰并无干系，是我自己要与你和离。”

我爹的目光越发不解，他道：

“为什么？”

我娘嗤笑一声：

“贺松云，你在问我这个问题前，不妨先告诉我，西安寺中的那对母子是何人？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我爹恍然大悟：

“你都知晓了？也罢，既你已知晓阿楚母子的存在，便收整一二，寻个日子迎她进门吧。”

我娘气极反笑道：

“接她进门？凭什么？”

“阿楚为我诞下长子，腹中又有了我的次子，我该给她一个容身之所的。”

“你要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与我有何干系？凭什么要我来迎他们入府？贺松云，你要我来提醒你当年大婚时，你曾允诺我什么么？”

我爹满脸怔然，第一回躲开了我娘的目光，他道：

“可你终究未能为我诞下香火。”

“呵。”

我娘面上挂满了嘲讽，她道：

“那我且问你，你分明是入赘的我徐家，知兰又为何要随你姓贺？”

此事往前追溯，终是我爹愧对我娘，因而他唇畔嗡动，终是再不能因此多说什么，只好转了话题道：

“若你果真不能接受阿楚母子，我便予你一封休书，自此你我再无相干。”

“凭什么？”

我娘满脸嘲讽：

“你这阁老的位置是如何来的，你心中难道不清楚么？你如今吃的用的住的，哪一样不是我徐家的？休书？你也配？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今日要的，就是和离。”

我爹沉默许久，他久久的凝视着我娘，过了许久才道：

“可本国从未和离之先例……”

“那又如何？”

我娘拦住了他的话，藏于身后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我默不作声的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向后瞧了我一眼，原本还有些摇摆与担忧的目光瞬间便坚定下来，她紧紧的回握住我的手，再转过头去，已是一片坚定，她道：

“既无先例，便由我来开创这先例。”

……

我爹本不信我娘能做成此事，可未曾想，纵然此事在汴梁城中引起轩然大波，那些往日与我娘相交甚笃的权贵夫人们纷纷对她避之不及，可她依旧没能改变主意，加之有长公主在其中为她造势撑腰，这事儿，终究还是办成了。

拿到和离书的那一日，我爹满脸复杂的叫住了我娘，他不解的问道：

“阿柳，过往数十年，你向来乖顺，为何此番却要做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我娘勾了勾唇道：

“离经叛道？呵，何为离经叛道？莫不是唯有一封休书，舍弃所有身家，才能叫所有人满意？可我为何要如此？分明这便是我的家产。若我为夺回自己的家产而选择和离，便是离经叛道，那我纵是做了又如何？”

“贺松云，你莫不是忘了当年的徐家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了。”

说罢，她便牵着我的手向外走去，徒留下我爹一人在屋中满面怔然。

一路向外，我娘身上再无往日在阁老府中的唯唯诺诺，黯然无光，她一路走过许多铺子，洋洋洒洒的将手中的银钱花了出去，为我与她换回无数新鲜玩意儿，及至于午后，她终于停下脚步来与我说道：

“知兰，数十年了，我终于又一次明确的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还能活得这般痛痛快快。”

她的眼中满是光亮，焕发光彩的面庞，让我仿佛跨过岁月，看见了数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徐家三小姐。

我勾唇笑了起来。

我娘如今的模样比起先前明艳不少，眉眼间尽是欢愉。

如此便是极好。

在长公主的督促之下，向来极重名声的我爹答应净身出户，没能拿走徐家的一分一毫，我娘也将族谱上的我改姓为徐，此间事了，我问我娘往后有什么打算。

她摸了摸那本泛黄的册子，想了又想，终是犹豫的抬头与我道：

“知兰，我年少时曾想去天下各处走一走看一看，我总以为人这一生不该只拘泥于一处的风光，唯有去见过这世间，才不算白来这一遭，只可惜后来嫁给你爹，不知为何，年少时的那些想法，竟生生被压了下去，这数十年竟都不曾再想起。”

“而今，我却忽而很想重拾年少时的想法，去这世间再走一走，看一看，不负这好春光。”

她说这话时，眼中一片晶亮，本就明艳的面庞，更添了三分明媚。

我勾唇笑了笑道：

“的确，如今春光正好，正是最好的时候。”

“可你……”

她又将目光转了回来，这段时日，虽我不愿回来，可我与我娘之间的交流竟比过去的十余年都要多。

我们都在试图向对方敞开心扉，我们本就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

我娘如今大抵已然猜到了我欲行之路，她不曾说过什么阻止的我，可看着我的眼中满是担忧。

我面上的笑意更深，眼中满是真切：

“娘，你须知在这世上，你先是你自己，然后再是旁的身份。不必挂念我，只管去过你自己的日子，我自可以过得很好。”

我娘微微一怔，旋即便也笑了起来，第二日便收整了家产，跨上一辆马车，做回了那个明媚的徐家三小姐，恣意的向远处而去了。

长公主站在我身旁，与我一同看着我娘的马车渐行渐远，她忽而转头看向我，眸光深深：

“知兰，往后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有勇气选择和离，有勇气选择更好的模样吧？”

看着我娘的马车自狭窄的小路驶入空旷的旷野，我唇畔微勾，目光坚定：

“会有的。”

“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