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和离第一人

二十五日，长公主如约将那荷包送到了我娘手上，并以长公主的名义邀她一同前往西安寺游玩。

我娘捏着那荷包，面上一片惊疑不定，却到底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好推辞，只稍稍整理了一番衣冠，便按下心中异样，随长公主一同到了西安寺。

我知晓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便也早早的起身，先一步到了西安寺中，寻了个角落猫了起来。

甫一寻到藏身处，我抬眸便见我爹大步流星而来。

他提着一盒需排队很久才能买到的糕点，手中还拿着一只糖人，那向来肃穆而并无太多其余神情的面庞上，此刻却尽是欢喜与期盼。

这模样，同平日里待我与我娘时截然不同。

“爹！”

不远处，一个孩童脆生生的喊了一声，便欢快的笑着，从不远处跑过来，扑入我爹的怀中，那稚嫩的脸蛋上满是孺慕之情。

我爹满脸宠溺的抱起那孩子，将手中的糖人送到了他手上。

而台阶之上，一名妇人大着肚子，满含笑意的看着他们。

我爹抱着那孩子，几步上前，到了那妇人面前，将那盒糕点递了过去，又从袖中取出一支做工精细的金钗，簪入了她的发髻之间，低头再看那妇人难掩欣喜与娇羞的模样，我爹的眼眸晶亮，面上亦铺满笑意。

真真是好温情的一家人啊。

可这般温情，却从未在我与我娘身上见过。

我微微勾唇，眼中满是嘲讽。

眼前的画面与前世别无二致。

前世，我去往边境前，曾与齐墨白一同来这西安寺，本想为百姓与自己祈福，却不想竟是阴差阳错的发现了自家的丑闻。

世人皆知我爹是入赘于我娘家中的。

大婚前，他为安我娘的心，好叫我娘将家中库房的钥匙交给他，便当着满汴梁的百姓立誓，许诺我娘终此一生绝不纳妾。

他的确做到了，纵然我娘此生只为他生了我一个孩子，我爹亦不曾纳妾，可不曾想，他却在外养了一房外室，生了一个孩子，另又有了一个家。

瞧着我爹与那对母子携手步入西安寺中，我眸光幽深，晦暗不明。

前世我发觉此事后，便寻上我爹质问于他，却不想他只道：

“知兰，你娘什么都好，唯只一样，她不曾为我诞下香火。”

他仅仅只用这一句话来打发我，真真是可笑极了。

仅因我娘未能生下儿子，他便背弃诺言，背弃我娘，只不曾将那外室光明正大的带到我与我娘跟前，便义正言辞的称已足够对得起我娘，任由我娘成了这汴梁城暗中的笑话。

呵，真真是好一个阁老大人啊。

前世我娘至死都不知此事，今生，我偏要将此事捅到我娘面前，叫她好生看看，她选中的男人，她为之抛弃自我的男人，究竟是如何一副嘴脸。

那母子二人与我爹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西安寺内。

我偏过头去，却见台阶之下，我娘泪流满脸，满目怔然。

……

“您想如何做？”

西安寺门外的一座茶楼中，我目光平静的看着我娘问道。

她一边擦着面上止不住的泪水，一边摇着脑袋道：

“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满目怔然，眼中混杂着伤心欲绝与茫然无措。

我自然十分心疼她，可也知晓此时是令她找回自我的最佳时机，是以我按下心疼之色，只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狠心开口道：

“您想与我爹说清楚，再与他自此一刀两断么？”

我娘擦拭泪水的动作一顿，却并未说话，无声拒绝，只眼中溢满了苦涩。

一旁的长公主忍不住叹了口气，她道：

“知兰，虽你爹初时是入赘于你娘家中，可若你爹一纸休书，你娘什么也不能带走，只能净身出户。这世道对女子如此不公，若无男子庇护，只拿着那一纸休书，日后你娘该如何活下去啊？”

“这世道，会将她逼死的。”

我不曾应长公主的话，依旧看着我娘：

“您也是这般想的？”

她沉默着，不曾应我，我便又追问道：

“那您便要与我爹虚与委蛇的过着日子，最后还要忍着这心中的疙瘩，忍着我爹将那母子带回家中，按照本国律法，那孩子既是我爹的儿子，日后便能与我一同继承贺家家产。”

“而我如今已与贺家再无干系，您那偌大的家产，到最后便尽数落在那母子手中。这便是您想要的最佳结局么？”

我娘猛地焦急起来：

“不不不，这如何能行？我日后的家产自然都该是你的，怎可能给那对母子！”

她急迫的来拉我的手，我却异常平静的看着她道：

“您既不想被我爹休弃，又不想往后余生皆与我爹虚与委蛇的过日子，那不弱……”

“和离吧。”

我盯着我娘，眼中满是冷静与藏于其后的循循善诱。

“和离？”

我娘与长公主齐齐发出惊诧。

“是，和离。”

我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娘拧着帕子，有些心动，却又有些胆怯。

我反手拉住她的手，试图给予她一些温暖和勇气，我道：

“自古以来，和离之事便有记载。北魏孝文帝太和九年下诏允和离，《唐律疏议》中亦有记载言‘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既前人可为，您又为何不可？”

“知兰，我知你为你娘打抱不平，可和离一事，你爹未必同意。”

长公主皱着眉头，试图规劝我。

我将目光移向长公主道：“我爹是阁老，想必定然通情达理，若实在不行，想来我们的长公主殿下也是略通一些权势之道吧？”

长公主一愣，转瞬却不禁笑了起来。

“好你个贺知兰，不成想，打的竟是我的主意。”

我勾了勾唇，不再回头，扭头又看向我娘：

“是以，娘，您想与我爹和离么？”

我娘欲言又止，虽已十分心动，却皱着眉头，仍是满脸犹豫：

“可，可本国并无和离之先例啊……”

“娘。”

我将一本泛黄的册子递到了她的跟前，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我瞧着她，眼中满是坚决：

“那您，便可来做这一个先例。”

我娘看着那册子，神色复杂，眼中尽是一片怀念。

她伸出手来，想抚一抚那册子，可几经犹豫，仍不敢将手放到那册子之上。

我不禁道：

“娘，当年那个不畏旁人流言，以一己之力压下一众宗亲，以女子之身接下偌大家产，果断泼辣的徐家三小姐这些年去哪儿了呢？”

她猛地抬头看我，神色怔然，眼中却似有过往那些肆意的岁月缩影。

我并未再说，只拍了拍她的手，便与长公主一同出去了。

我娘终是下了决心，一封书信将我邀至贺家，当日便将我爹拦在家中：

“贺松云，我要与你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