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退婚

成婚后十五年，我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名姓，成了世人口中的“齐夫人”。

我的容貌、我的才能、我的功绩，皆成了我夫君的荣耀。

甚至死后，我不被允许入祠堂。

他们说，这便是女子的命。

可凭什么？

重活一世，我偏要这世间的女子都能站在顶峰，挺直了腰板，同他们说一句：

“我，不入祠堂。”

（1）

“退婚？”

我娘站在我面前，短暂的惊愕后，眼中便盛满了怒意。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今齐家已来下定，两家已交换庚帖，便连酒水也已定下，满汴梁的人都知晓了你与齐家的婚事，便是圣上也已有所耳闻，如今，你同我说你要退婚？”

我娘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可我依旧站在她的面前，不曾有半分退却：

“女儿知晓自己在说什么，也十分确认，女儿要同齐家退婚。”

“贺知兰，当初这齐家的小公子可是你自己定下的。”

我娘扶着桌案坐下，抚着胸口，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知晓她在气什么。

我是当朝阁老的嫡女，当初全汴梁最上乘的男儿郎皆任我挑选，便是要做太子妃，也并非不可能。

可我却一个都不曾瞧上，只独独相中了齐侯府上的小公子齐墨白。

我爹本也不愿我嫁过去——毕竟，他与齐侯政见不同，乃是斗了十余年的政敌。

可我一意孤行，为此不知花了多少手段，恰巧汴梁城中又不知为何，竟传出了我与齐墨白纠缠不清的传闻。

为了府上的脸面，我爹只好松口，应下这门婚事。

我本也十分期许嫁与齐墨白后的日子，可直至方才，一场大梦初醒，我才知那样的日子并非是我想要的。

我的才貌自闺阁中时便已名扬天下，引得百家求娶。

在那场梦境中，我嫁与齐墨白后，更是做出了一番不输旁人的功绩。

提新政，减税收，为百姓谋福祉的，是我。

修缮堤岸，挽回临川无数百姓性命的，是我。

与敌军周旋于边疆，苦苦守卫国土的，还是我。

我本该名留青史，可到头来，我所作的一切，却皆成了齐墨白的荣耀。

他们夸赞齐墨白娶了一个好妻子；

他们尊敬的称我为“齐夫人”；

他们艳羡于齐墨白的好眼光，好运气。

却无人记得我的名姓。

青史上，也大肆宣扬齐墨白的生平，而我，竟不过寥寥数字，从头到尾，只见“齐夫人”，却亦然不见我的名姓。

我分明做了这样多的事，可直到最后，齐墨白得以名留青史，我却丢失姓名，泯然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

甚至我死后，他们称我为女子，不允我入祠堂，享后世香火。

何其可悲？

又何其不公？

我有不输男儿的本事与抱负，为何还要嫁与旁人，被困后院，终我一生，再无法实现我的憧憬与愿望，所做作为皆为了他人做嫁衣？

胸膛中的心脏忽而剧烈的跳动起来，似在诉说前世的不甘，又在告诉我，今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该拥有截然不同的一生。

……

我的视线越过气急败坏的母亲，直直的落在了我爹的身上：

“还请爹娘允女儿与齐家退婚。”

我跪在地上，看着我爹的眼中满是坚定。

我知晓，如今在这个家中，能做主的，唯有我爹。

纵然最初，我爹是入赘来的我娘家中，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我母亲家中出了不少力。

可这个世道，总是如此。

无论如何，女子，似乎总是要听男子的。

我爹并不曾应我，只沉默着看了我许久。

他神色莫名，似打量，又似以他当朝阁老的气势向我施压。

可我不曾有半分退却，只满脸坚定的看着我爹。

过了许久，我爹才缓缓开口道：

“若你能自行平息齐家怒火，不令贺家蒙羞，这婚便依你所言，退了。”

齐家后院中，齐墨白与我对向而立。

“知兰妹妹。”

齐墨白看着我的眼中满是不解。

在他灼灼的注视下，我缓缓垂下头去。

……

我与齐墨白早已相识，又或者说，是早已相熟并互诉心意。

所以彼时我才会那般坚定的选择他。

他并非话本中的负心人，相反，前世我们成婚后，他待我极好，后院中除了早前纳的两个妾室，便只有我一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我知晓，嫁与他之后的日子，也并非我想要的。

于是我昂起头来，虽有愧疚，却依旧坚定：

“抱歉，墨白哥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去做。”

“什么事？”

他依旧满是不解。

是啊。

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们成婚后再去做？

又是什么事，只能退了婚，才能去做？

我微微一笑，只道：

“一件我想做很久，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做的事。”

齐墨白不再追问我，可齐家却并非这般好说话。

齐侯与我爹的权势旗鼓相当，若由我上门退婚，便是损了齐家的脸面，齐侯必不肯罢休。

可若由齐家上门退婚，便又折了我贺家的脸面，我爹必不愿意。

真真是一件两难的事。

可再难，我也得去做，否则，又如何对得住我这重来的一生呢？

……

夜里，起风了。

我的贴身丫鬟秋菊为我关好窗，黑夜里，她满脸担忧的问我：

“小姐，您又何必这样做？”

她的面上满是不解，想来定是想不通为何此前我费尽心机，想促成我与齐墨白的婚事，可如今，却又要想法设法的将我们的婚事作罢。

我并未回答，只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上的信件封好，命秋菊送去齐侯府上。

看着秋菊离去的背影，我唇畔微勾。

是啊，我又何必这样做？

齐墨白相貌堂堂，后院简单，我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纵然齐侯与我爹不对付，可他们彼此牵制，齐侯府上必不敢欺我。

最重要的是，齐墨白与我两情相悦，即便他后院之中已然有了两个妾室，可她们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

齐墨白曾允诺我，若我介意，他可安排将那两个妾室送出府去，给她们一笔钱，让她们好生生活。

前世，他也的确是这般做的，我知晓，若我嫁了他，终此一生，必是幸福安康。

怎么看，嫁给齐墨白都是我这一生的最优解。

可我得上天垂怜，能得见本心，又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自然要去做些什么事，来改一改这世道，来变一变这世间女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