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欧阳大姐见状笑得打跌：

 “我看她打电话，不知打给谁，如果知道打给你，我会阻止她，让你多睡会。”

 洪路文说：“老太现在最大的本事就是打电话了。”

 欧阳大姐说：“那你关机，让她打不通。”

 “那她非急坏。我不能让她唯一的本事英雄无用武之地啊！所以请护工也白搭，她只要我不在，肯定打电话，还是得我来。”

 夜里两个护士进来命洪路文：

 “起来！起来！”

 洪路文闭着眼赖床上说：

 “凶什么凶？我刚睡着，让你们吵醒了。”

 帽子上有蓝杠的护士长说：

 “去租张床，别睡病人床。”

 洪路文坐起来说：“我妈在其他地方住院我都睡我妈脚边。有些医院不需要我睡我妈床，病房有沙发、电视，我睡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当陪护，你们有吗？”

 护士长说：“有沙发电视的病房我们有啊！那是高干病房。”

 洪路文说：“我妈虽不是高干，在其他医院住的病房就是你们所谓的高干病房档次。拜托！别吵我，家里有病人辛苦，你们不懂？再赶我，我妈一切由你们负责！”

 护士长说：“我们要对所有病人负责，没空单独负责你妈，你不租床睡小心踹了你妈。”

 洪路文说：“不会！”

 两个护士走出去，边走边聊，护士长说：

 “304床的家属是小秃子打伞——无法无天。”

 这天母亲能出院了，医生告知喜讯后，母亲笑逐颜开。

来个院方负责收费的，说卡里有500多，洪路文说：

 “够了，我们要出院了，卡里钱留开药。”

 可医生来了，让洪路文往卡里打5000。

医生刚走，洪师母正告洪路文：

 “千万别打，打了又出不去了，不把卡里钱用完，他们不让走的。”

 洪路文赶去医生值班室问：

 “不是让出院吗？干嘛还让打5000？”

 医生听洪路文话忙点鼠标，点了会煞有介事说：

 “噢！看错了。不过，今天是周六，医院不办出院手续，要等周一办。”

 洪路文去找负责收费的：

 “为何要周一才办出院？又要在医院耗两天。”

 负责收费的说：“周末也办出院啊！”

 洪路文又找医生，医生见留不住无奈说：

 “那你下午去办，出院能开一个月药。你办出院顺便去药房取我给你开的药。”

 下午洪路文去办出院被告知，办出院手续在新大楼。

 在新大楼，洪路文总算领教医院有钱，之前ICU的破败，普通病房的老土，是假象。

 闹市的黄金地段，高高耸起座三十层新大楼。

 一楼大厅八面来风，群芳争艳，首先入驻的是多家商店。

 洪路文在浩瀚的大厅转得腰疼，总算在广袤的大厅一旮旯找到缴费处，结账要刷老娘住院时手腕上套的磁条。没有磁条要看缴费者身份证，洪路文两样都没带，“千里迢迢”回到破病房，取下母亲腕上“表”回新大楼。

 结完账还得取药。

 找半天总算找到药房，被告知出院的药在十六楼拿。问了几个导医小姐，总算找到电梯。

 出电梯洪路文傻眼了，十六楼空的，好不容易见到个装修师傅，问他药房在哪？他说不知道，但他古道热肠，带着洪路文找，终于在一小旮旯找到那躲猫猫般藏着的小药房。

 洪路文递进药单，被药房里人甩出来说：

 “你的药被领走了！”

 洪路文骂起来：“出个院就这么难，还好我是健康人，如果让病人自己来，非累得再住院不可。既然药已领了，干嘛还让我拿？你难道不知道贵药房多难找？要不是这位师傅帮忙，我都没本事找到！拿药还分一楼十六楼，咋麻烦人你们咋干。”

 里面的人好像被骂惯了，没回音。

 回到母亲住院部，洪路文将刚才骂药房的话录音般再放一遍。

 医生、护士都板着脸不置一辞。

 洪路文猜他们觉得她白眼狼，好心救了你妈命，却挨你一顿骂。也许他们正偷着乐，哼！逗你玩！早早把你妈药领了，让你去颠簸出糗。

 洪路文骂完赶紧带老娘走，内心为老娘馨香祈福，千万千万别再犯病，不想受罪唯一的办法是不进医院。

 洪师母四十出头就冠心病，之后还心肌梗死过，但在洪路文姐妹悉心照料下，也享年九十二，这是后话。

 时代不同了，现代人生活条件今非昔比，虽然医院有时差劲，并不耽搁医疗技术突飞猛进。

 洪路文外婆跟女儿同病，只活到七十二。

 洪路文喜欢教书，觉得这工作真好。

工、农、商、学、兵，她除了没当过兵，其他都干过。

 平心而论，她觉得当农民她不是好农民，别人下乡呆两年，她呆了十年。

 做工人也不算好工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当商人更不行，在地方矿产局连一单合同都没签过。

 做学生更没机会成好学生，学有所成。

 但她自信，如果一辈子教书，她一定是个好老师。

 她热爱课堂，喜欢学生，上课时间过得飞快，站一天都不觉得累的。

 可是，当“汾东经济管理学院”教务主任找到她，鉴于她的工作表现，教务主任代表校方希望她正式调入学校，她吓坏了。

 首先，她不能告诉教务主任她的文凭复印件是假的，这跟整容变美后难以启齿是一个道理。

 其次，她不能告诉教务主任，她文凭复印件上的年龄也是假的，并不是接近四十岁而是接近五十岁了。

即使她的文凭是真的，又有哪所学校愿意调进一位快退休的老师呢？

 对于教务主任代表校方对自己的厚爱，洪路文被爱得心惊胆战。

 而且她知道，一旦学校对自己有了兴趣，自己的假教师身份也将暴露。

 在填教师履历表时，洪路文大笔一挥，将自己安排进了汾东二十八中，以教师业余打工的身份来教书，因为有些学校教师不用坐班。

 教务主任只要一个电话打过去，就知道二十八中“查无此人”。

 洪路文被“经济管理学院”的厚爱爱得呆不下去，只能辞职。

 同样的事，洪路文在另一所学校也遇到过，结果也以不教了事。

 这使洪路文反思，觉得应该诚实面对，干脆以真实身份教书，而不用劳什子假文凭。

 在投了多份真简历石沉大海后，洪路文方知当初孔伯伯的创意有多高明。

 好在洪路文此时已到退休年龄，拿到退休金后便不再教书。

 教书再成功，那成功像东施效颦，效得再像西施，终究不是美人。

 洪家门前修高架，马路被挖得坑坑洼洼，晚上路灯全灭，只留盏探照灯，独眼龙般朝天扫射，洪师母被独眼龙害得失眠，这样的居住环境不适合她。

 她有心梗前科，一旦发病，救护车都开不进来。当然，洪路文能背她去医院，只怕还没到医院，洪师母就一命呜呼了。

 洪路文打电话跟姐姐商量，决定送她去北京。

 洪师母像当年的革命小将，誓死捍卫革命路线般捍卫老窝，赖着不肯走，架不住洪路文、洪路萱姐妹俩老鹰捉小鸡般将她绑架上了去北京的车。

 送母亲去北京后，洪路文独自去上海，聪聪很快大学毕业。

 在北方读大学四年，感觉北方气候严酷，还尝到了沙尘暴的滋味，长江中下游冷热适中，干湿合理，决定毕业后去上海，洪路文是去打前站的。

 洪路文到上海后租了房子，备置了生活用品，静等聪聪到。

 空下来四处逛逛，发现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上海跟童年呆过的上海有很大差别，变大了，大到洪路文知道的老城区，现在只是上海一小部分。

 变高了，高到钱磊回国后带着来旅游的老外同学逛上海，在陆家嘴一带，老外为那摩肩接踵的高楼大厦惊叹。

 中国人和西方人都有着严重的时代误会，彼此的认识都停留在几十年前。

 中国人觉得西方还是遥遥领先，西方人认为中国还是一穷二白。

 事实上，进入二十一世纪，中国跟西方比优势日显。

 中国的高速公路横平竖直，比他们近百年前建的前卫漂亮。北京、上海比外国大城市巍峨壮观，美国的地铁老掉牙，公交车更烂。

 中国人从上海浦东机场飞纽约，下机后感觉纽约肯尼迪机场像第三世界。

 有人去欧洲下飞机在朋友陪同下坐出租车，从机场往市中心旅馆开，窗外除了少许现代化建筑，剩下的都老旧小，还美其名曰保留传统风貌。

但坑坑洼洼的道路，破了顶棚的候车厅，看起来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他疑惑地问朋友：“这真是西欧？

朋友乐呵呵问他：“怎么？吓到了？我当初也被吓到了。”

 洪路文听去台湾旅游回来的人说，台北市容跟中国一线城市没法比，感觉像旧上海。

 洪路文听了不敢相信。